第六十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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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髯伯庭前敌邓车 蒋泽长桥下擒花蝶
且说邓车拦住花冲道:“贤弟不可。天下人面貌相同的极多,你知他就是那刺你之人吗?且看为兄分上,不可误赖好人。”花蝶气冲冲的坐在那里。邓车便叫家人带道士出去。蒋平道:“无缘无故,将我抽打一顿,这是那里晦气。”花蝶听说“晦气”二字,站起身来,又要打他,多亏了邓车拦住。旁边家人也向蒋平劝道:“道爷,你少说一句吧,随我快走吧。”蒋爷说:“叫我走,到底拿我东西来。难道硬留下不成。”家人道:“你有什么东西?”蒋爷道:“我的鼓板招子。”家人回身,刚要拿起渔鼓简板,只听花冲道:“不用给他,看他怎么样2”邓车站起笑道:“贤弟既叫他去,又何必留他的东西,倒叫他出去说混话,闹的好说不好听的做什么!”一壁说着,一壁将招于拿起。
邓车原想不到招子有分两的,刚一拿手一脱落,将招子摔在地下,心下转想道:“呀!他这招于如何恁般沉重?”又拿起仔细一看。谁知摔在地下时,就把钢刺露出一寸有余。邓车看了,顺手往外一抽,原来是一把极锋芒的三棱鹅眉钢刺。一声“哎呀”道:“好恶道呀!快与我绑了。”花蝶早已看见邓车手内擎着钢刺,连忙过来,道:“大哥,我说如何?明明刺我之人,就是这个家伙。且不要性急,须慢慢的拷打他。问他到底是谁,何人主使,为何与我等作对。”邓车听了,吩咐家人拿皮鞭来。
蒋爷到了此时,只得横了心,预备挨打。花冲把椅于挪出,先叫家人乱抽一顿,只不要打他致命之处,慢慢的拷打他。打了多时,蒋爷浑身伤痕已然不少。花蝶问道:“你还不实说么?”蒋爷道:“出家人没有什么说的。”邓车道:“我且问你:你既出家,要这钢刺何用?”蒋爷道:‘咄家人随遇而安,并无庵观寺院,随方居住。若是行路迟了,或起身早了,难道就无个防身的家伙么?
我这钢刺是防范歹人的,为何施主就迟疑了呢?”邓车暗道:“是呀。自古吕祖尚有宝剑防身。他是云游道人,毫无定止,难道就不准他带个防身的家伙么?此事我未免莽撞了。”
花蝶见邓车沉吟,惟恐又有反悔,连忙上前道:“大哥请歇息去,待小弟慢慢的拷他。”回头吩咐家人,将他抬到前面空房内,高高吊起。自己打了,又叫家人打。蒋爷先前还折辩,后来知道不免,索性不言语了。花蝶见他不言语,暗自想道:“我与家人打的工夫也不小了,他却毫不承认。若非有本领的,如何禁的起这一顿打?”他只顾思索。谁知早有人悄悄的告诉邓车,说那道士打的不言语了,邓车听了心中好生难安,想道:“花冲也太不留情了。这又不是他家,何苦把个道士活活的治死。虽为出气,难道我也不嫌个忌讳么?我若十分拦他,又恐他笑我,说我不担事,胆忒小了。也罢,我须如此,他大约再也没有说的。”想罢,来到前面。只是花冲还在那里打呢。再看道士时,浑身抽的衣服狼藉不堪,身无完肤。邓车笑吟吟上前道:“贤弟你该歇息歇息了。自早晨吃了些寿面,到了此时,可也饿了。酒筵已然摆妥。非是劣兄给他讨情,今日原是贱辰,难道为他耽误咱们的寿酒吗?”一番话把个花冲提醒,忙放下皮鞭,道:“望大哥恕小弟忘神。皆因一时气愤,就把大哥的千秋忘了。”转身随邓车出来,却又吩咐家人:“好好看守,不许躲懒贪酒。候明日再细细的拷问。若有差错,我可不依你们,惟你们几个人是问。”二人一同往后面去了。
这里家人也有抱怨花蝶的,说他无缘无故,不知那里的邪气,也有说给他们添差使,还要充二号主于,尽装蒜;又有可怜道士的,自午间揉搓到这时,浑身打了个稀烂,也不知是那葫芦药。便有人上前,悄悄的问道:“道爷,你喝点儿吧。”蒋爷哼了一声。旁边又有人道:“别给他凉水喝,不是玩的。与其给他水喝,现放着酒热热的给他温一碗,不比水强么?”那个说:“真个的。你看着他,我就给他温酒去。”不多时,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酒。二人偷偷的把蒋爷系下来,却不敢松去了绳绑。一个在后面轻轻的扶起,一个在前面端着酒喂他。蒋爷一连呷了几口,觉得心神已定,略喘息喘息,便把余酒一气饮干。
此时天已渐渐的黑上来了。蒋爷暗想道:“大约欧阳兄与我二哥差不多的也该来了。”忽听家人说道:“二兄弟,你我从早晨闹到这亻昝晚了,我饿的受不得了。”那人答道:“大哥,我早就饿了。怎么他们也不来替换替换呢?”这人道:“老二,你想想,咱们共总多少人。如今他们在上头打发饭,还有空儿替换咱们吗?”蒋爷听了,便插言道:“你们二位只管吃饭。我四肢捆绑,又是一身伤痕,还跑的了么?”两个家人听了,道:“慢说你跑不了。你就是真跑了,这也不是我们正宗差使,也没甚要紧。你且养养精神,咱们回来再见。”说罢,二人出了空房,将门倒扣,往后面去了。
谁知欧阳春与韩彰早已来了。二人在房上降望,不知蒋爷在于何处。欧阳春便递了暗号,叫韩彰在房上降望,自己却找寻蒋平。找到前面空房之外,正听见二人嚷饿。后来听他二人往后面去了,北侠便进屋内。蒋爷知道救兵到了。北侠将绳绑挑开,蒋爷悄悄道:“我这浑身伤痕却没要紧,只是四肢捆的麻了,一时血脉不能周流,须把我夹着,安置个去处方好。”北侠道:“放心。随我来。”一伸臂膀将四爷夹起,往东就走。过了夹道,出了角门,却是花园。四下一望,并无可以安身的去处。走了几步,见那边有一葡萄架,幸喜不甚过高。北侠悄悄道:“且屈四弟在这架上吧。”说罢,左手一顺,将蒋爷双手托起,如举小孩子一般,轻轻放在架上,转身从背后皮鞘内将七宝刀抽出,竟奔前厅而来。
谁知看守蒋爷的二人吃饭回来,见空房子门已开了,道士也不见了。一时惊慌无措,忙跑到厅上,报与花蝶邓车。他二人听了就知不好,也无暇细问。花蝶提了利刃,邓车摘下铁把弓,挎上铁弹子袋,手内拿了三个子弹。刚出厅房,早见北侠持刀已到。邓车扣上弹子把手一扬,峻的就是一弹。北侠知他弹子有工夫,早已防备。见他把手一扬,却把宝刀扁着一迎,只听当的一声弹子落地。邓车见打不着来人,一连就是三弹,只听“当”“当”“当”响了三声,俱各打落在地。邓车暗暗吃惊,说:“这人技艺超群。”便顺手在袋内掏出数枚,连珠发出,只听“丁当”“丁当”犹如打铁一般。
旁边花蝶看的明白,见对面只一个人并不介意。他却脚下使劲,一个健步,以为帮虎吃食,可以成功。不想忽然脑后生风,觉着有人。一回头,见明晃晃的钢刀劈将下来,说声“不好!”将身一闪,翻手往上一迎。那里知道韩爷势猛刀沉,他是翻腕迎的不得力,刀对刀只听咯当一声,他的刀早已飞起数步,当啷啷落在尘埃。花蝶那里还有魂咧,一伏身奔了角门,往后花园去了,慌不择路,无处藏身,他便到葡萄架根下将身一蹲,以为他算是葡萄老根儿。他如何想的到架上头还有个人呢。
蒋爷在架上,四肢刚然活动,猛听脚步声响。定睛细看,见一人奔到此处不动,隐隐头上有黑影儿乱晃,正是花蝶。蒋爷暗道:“我的钢刺被他们拿去,手无寸铁。难道眼瞅着小子藏在此处,就罢了不成?——有了,我何不砸他一下子,也出一出拷打的恶气。”想罢,轻拳两腿,紧抱双肩,往下一翻身,噗哧的一声,正砸在花蝶的身上,把花蝶砸的往前一扑,险些儿嘴按地。幸亏两手扶住,只觉两耳嘤的一声,双睛金星乱迸,说声:“不好!此处有了埋伏了。”一挺身,踉里踉跄,奔那边墙根去了。
此时韩彰赶到,蒋爷爬起来道:“二哥,那厮往北跑了。”韩彰嚷道:“好贼!往那里走?”紧紧赶来,看看追上。花蝶将身一纵,上了墙头。韩爷将刀一搠,花蝶业已跃下,“咕嘟”“咕嘟”往东飞跑。跑过墙角,忽见有人嚷道:“那里走?龙涛在此!”嗖的就是一棍。好花蝶!身体灵便,转身复往西跑。谁知早有韩爷拦住。南面是墙,北面是护庄河。花蝶往来奔驰许久,心神已乱,眼光迷离,只得奔板桥而来。刚刚到了桥的中间,却被一人劈胸抱住,道:“小子,你不洗澡吗?”二人便滚下桥去。花蝶不识水性,那里还能挣扎。原来抱花蝶的就是蒋平。他同韩彰跃出墙来,便在此桥埋伏。到了水中,虽然不深,他却掐住花蝶的脖项,往水中一浸,连浸了几口水,花蝶已然人事不知了。
此时韩爷与龙涛冯七俱各赶上。蒋爷托起花蝶,龙涛提上木桥,与冯七将他绑好。蒋爷窜将上来,道:“好冷!”韩爷道:“你等绕到前面,我接应欧阳兄去。”说罢,一跃身跳入墙内。
且说北侠刀磕铁弹,邓车心慌,已将三十二子打完,敌人不退,正在着急。韩爷赶到,嚷道:“花蝶已然被擒。谅你有多大本领。俺来也!”邓车闻听,不敢抵敌,将身一纵,从房上逃走去了。北侠也不追赶,见了韩彰,言花蝶已擒,现在庄外。说话间,龙涛背着花蝶,蒋爷与冯七在后,来到厅前,放下花蝶。蒋爷道:“好冷,好冷!”韩爷道:“我有道理。”持着刀往后面去了。不多时,提了一包衣服来,道:“原来姓邓的并无家小,家人们也藏躲了。四弟来换衣服。”蒋平更换衣服之时,谁知冯七听韩爷说后面无人,便去到厨房将柴炭抱了许多,顿时点着烘起来。蒋平换了衣服出来,道:“趁着这厮昏迷之际,且松了绑。那里还有衣服,也与他换了。天气寒冷,若把他噤死了,反为不美。”龙涛冯七听说有理,急忙与花蝶换妥,仍然绑缚,一壁控他的水,一壁向着火,小子闹了个“水火既济”。
韩爷又见厅上摆着盛筵,大家也都饿了,彼此就座,快吃痛饮。蒋爷一眼瞧见钢刺,急忙佩在身边。只听花蝶呻吟道:“淹死我也!”冯七出来,将他搀进屋内。花蝶在灯光之下一看:见上面一人碧睛紫髯;左首一人金黄面皮;右首一人形容枯瘦,正是那个道士;下面还有个黑脸大汉,就是铁岭观被擒之人。看了半日,不解是何缘故。只见蒋爷斟了一杯热酒,来到花蝶面前,道:“姓花的事已如此,不必迟疑。你且喝杯热酒暖暖寒。”花蝶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何与俺作对?”蒋爷道:“你作的事,你还不知道么?拈污妇女,造孽多端,人人切齿,个个含冤。因此我等抱不平之气,才特特前来拿你。若问我,我便是陷空岛四鼠蒋平。”花蝶道:“你莫非称翻江鼠的蒋泽长么?”蒋爷道:“正是。”花蝶道:“好,好!名不虚传。俺花冲被你拿住,也不凌辱于我。快拿酒来!”蒋爷端到他唇边,花冲一饮而尽,又问道:“那上边的又是何人?”蒋爷道:“那是北侠欧阳春。那边是我二哥韩彰。这边是捕快头目龙涛。”花蝶道:“罢了,罢了!也是我花冲所行不正,所以惹起你等的义愤。今日被擒,正是我自作自受。你们意欲将我置于何地?”蒋爷道:“大丈夫敢作敢当,方是男子。明早将你解到县内,完结了勾乡宦家杀死更夫一案,便将你解赴东京,任凭开封府发落。”花冲听了,便低头不语。
此时天已微明,先叫冯七到县内呈报去了。北侠道:“劣兄有言奉告:如今此事完结,我还要回茉花村去。一来你们官事,我不便混在里面;二来因双侠之令妹于冬季还要与展南侠毕姻,面恳至再,是以我必须回去。”韩蒋二人难以强留,只得应允。
不多时,县内派了差役,跟随冯七前来,起解花冲到县。北侠与韩蒋二人出了邓家堡,彼此执手分别。北侠仍回茉花村。韩蒋二人同到县衙。惟有邓车悄悄回家,听说花冲被擒,他恐官司连累,忙忙收拾收拾,竟奔霸王庄去了。后文再表。
不知花冲到县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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