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游日记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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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日早饭,平明抵北门。从门外循旧城而西,一里,转而南。半里,其南则新城复拓而西出。随之又西半里,又循城南转半里,过西门,乃折而西向行。度一桥,西三里,乃蹑坡,二里,逾坡西稍下。其坡自西山东下,至此伏而再起,其南北俱有峰舒臂前抱,土人称为旗鼓山,而坡上冢累累,盖即郡城之来脉也。土人言:“昔土官高氏之冢当此冈,国初谓其有王气,以大师挖断其后脉,即今之伏处也。”不知起伏乃龙脉之妙,果挖之,适成其胜耳,宜郡城之日盛也。
由伏处即上蹑坡行,一里,至坡脊,南北俱坠坑成峡。又一里,南度西峡之上,从南坡蹑峡西登,二里稍平。再缘南坡折而上,一里,复随峡西入,一里,抵西岭下,转而北向蹑峡中。
其峡乃坠水枯涧,巨石磊磊,而叠磴因之,中无滴沥,东西两崖,壁夹骈凑,石骨棱棱,密翳蒙蔽,路缘其中,白日为冷。
二里余,有巨石突涧道中,若鷁yì一种能高飞之水鸟首之浮空,又若蹲狮之当户。由其右崖横陟其上,遂循左崖上,其峻束愈甚。二里始平,西行峡中。一里稍上,北崖峭壁耸起,如奋翅劈霄,而南崖亦崭削相逼,中凑如门,平行其中,仰天一线,余以为此南度之大脊也。透其西,峰环壑转,分为二岐:一由脊门西下,循北山而西北;一由脊门直出,循南山而西南。奠定所适。得牧者,遥呼而问之,知西北乃樵道也,遂从其西南行。半里,有峰中悬壑中,两三茅舍当其上,亦哨守者之居也。从其南平行峡中,西望尖峰耸立,高出众顶,余疑路将出其西北。及西二里,稍下洼中,半里,抵尖峰东麓,其处洼而无水,西北、西南之峡,似俱中坠,始悟脊门西来平壑,至此皆中洼,而非外泄之峡矣。从洼西南上,遂披尖峰东南峡而登,密树蒙茸,高峰倒影。二里,循峰西转,遂逾其东度之脊。西半里,盘尖峰之南,西北半里,又逾其南度之脊。北脊高于东度者,然大脊所经,又似从东度者南转,而脊门犹非其度处也。逾脊,遂北向而下,一里,已出尖峰之西,至此盖三面挟尖峰而行矣。乃西向随峡下坠,一里,峡始开。一里,转而西南,乃循南山之坡曲折西下,三里,抵盘壑中。其处东、北、西三面皆崇峰,西北、东南二面皆坠峡,惟西南一脊如堵垣。平陟其上,共二里,逾前冈,有废舍踞冈头,是为汝南哨。其东南坞中,有村倚东山,乃土官所居,土人又名为虞蜡播箕。
由哨南下,行坞中一里余,遂南入峡。东西皆土峰逼夹,其下颇峻。二里出峡,乃饭。复见东南有坠壑,乃盘西峰之南,复西陟其坞。一里余,复陟其西峰而南盘之,遂西向循坡下,北峰南壑,路从深树叠石间下,甚峻。四里,转峡度脊,其下稍平。西南半里,有茅棚卖浆冈头,乃沽买以润枯肠。又西南半里,下至壑底,有水自南峡来,竟壑中,北透峡去,是为清水江。始知壑西之山,反自大脊南度而北,其水犹滥觞细流,不足名溪,而乃以江名耶?其下流北出,当西转南下,而合于剑川之上流,然则剑川之源,不第始于七和也。清水江东岸,有数家居壑中,上有公馆,为中道。
涉水西,从西坡南向上,迤逦循西山而南,三里余,乃折而西南上,甚峻。一里,又折而西,半里,西逾岭脊,即南从东大脊西度北转者,当北尽于清水江西透之处者也。越脊西下峡中,二里,峡始豁而下愈峻,又一里余,始就夷平地。
行围壑间,又一里余,乃循南峰之西而南盘之。一里,出其口,始见其西群峰下伏,有峡下嵌甚深,南去稍辟,而东南峡中,似有水光掩映者,则剑川湖也;西南层峰高峙,雪色弥莹者,则老君山也。南盘二里,又见所盘之崖,其西石峰倒涌,突兀嵯峨,骈错趾下,其下深壑中,始见居庐环倚,似有楼阁瞻依之状,不辨其为公馆、为庙宇也。
从其上南向,依东崖下,二里,西度峡脊,已出居庐之南,遂循西峰南下,一里,则东峡已南向,直趋剑湖矣。于是南望湖光杳渺,当东山之麓,湖北带壑连青,环畦甚富,意州治已在其间,而随峡无路。路反从峰头透坳西去,一里稍下,又转西峰而盘其南。又一里,于是南面豁然,其前无障,俯见南湖北坞,而州治倚西山,当其交接处,去此尚遥。路盘坡西行,一里余,乃从坡西峡中南下。
又一里,抵山麓,乃循崖西转。
半里,则村居倚山临坞,环堵甚盛,是为山塍塘。问距州尚十里,而担者倦于行。遂止。
十四日昧爽,饭于山塍塘,平明乃行。自是俱西南向平畴中行矣。二里余,有一小山南突平川,路从其北西转而挟之。复西南行平畴中,雨霏霏至。二里,有大溪自北而南,平流浅沙,汤汤声注湖中,然湖自下山塍,已不可见矣。
随溪南行,又半里,大石梁西跨之,其溪流盖北自甸头来。
按志,州西北七十里山顶,有山顶泉,广可半亩,为剑川之源。
此山不知何名,今丽江南界七和后大脊,实此川发源之所,则此山即在大脊之南可知。
更有东山清水江之流,亦合并之,其盘曲至此,亦不下七十里,则清水江亦其源可知。从桥北望,乃知水依西山南下,其东则山塍塘北之山盘夹之,山塍塘之东,山南坠而为川,又东,则东山乃南下而屏其东,与西界金华山为对。是山塍塘者,实川之北尽处,其东南辟而为川以潴湖,其西北夹而为峡以出水者也。过桥,风雨大至。随溪南行半里,避于坊下,久之稍止,乃西南复行塍间。一里余,有一小流西来,乃溯之西一里,抵剑川州。
州治无城,入其东街,抵州前,乃北行,税放行李于北街杨贡士家。乃买鱼于市。见街北有祠,入谒之。乃祠死节段公者。
段名高选,州人,万历末,以进士为重庆巴县令,阖家死奢酋之难,故奉诏立祠。今其长子暄荫锦衣在都。祠中有一生授蒙童。植盆中花颇盛,山茶小仅尺许,而花大如碗。
出祠,东还寓,以鱼畀给顾仆,令守行囊,而余同主人之子,令担者挈饭一包,为金华之游。
出西郊,天色大霁,先眺川中形势。盖东界即大脊南下分为湖东之山者,是为东山。西界则金华山最高,北与崖场诸山,南与罗尤后岭,颉颃西峙,是为西山。
其金华之脉,实西南从老君山来。老君山者,在州西南六十里杨村之北,其山最高,为丽江、兰州之界,出矿极盛,倍于他山者。土人言,昔亦剑川属,二十年前,土千户某姓者,受丽江贿,以甚山独畀丽红。丽江以其为众山之脉,禁矿不采。然余按《一统志》,金华山脉自西番罗均山来,盖老君即罗均之讹,然谓之西番者,则《一统志》之讹也。
其山犹在兰州之东,西番在兰州西衍沧江外,其山即非剑川属,赤丽江、兰州界内,胡以有西番之称?然即此亦可知此山原不属剑川,土人贿畀之言,不是信也。其北则山塍后岭,自东山北转,西亘而掉其尾。其南则印鹤山,自东山南下,西顾而回其岭。中围平川,东西阔十里,南北长三十里,而湖汇其半。湖源自西北来,向西南破峡去,而湖独衍于东南。
此川中之概也。
其地在鹤庆之西,而稍偏于南;在丽江之南,而稍偏于西;在兰州之东,而稍偏于北;在浪穹之北,而稍偏于西。此四境之准也。州脉自金华北岭东环而下,由州治西行一里余,及其麓。有二寺,并列而东向,俱不宏敞。寺后有亭有轩,在层崖盘磴之上,水泉飞洒,竹影桃花,罨映有致,为乡绅杨君之馆。由其北蹑崖西上,有关帝庙,亦东向,而其处渐高,东俯一川甸,色湖光,及东山最高处雪痕层叠,甚为明媚。由庙后循大路又西上半里,北循坡而下,为桃花坞;南分岐而上,为万松庵;而直西大道,则西逾岭而抵莽歇岭者也。
乃随杨君导,遂从北坡下,数百步而桃花千树,深红浅晕,倏入锦绣丛中,穿其中,复西上大道,横过其南,其上即万松庵,其下为段氏墓,皆东向。段墓中悬坞中,万松高踞岭上,并桃花坞,其初皆为土官家山,墓为段氏所葬,而桃花、万松,犹其家者。万松昔为庵,闻今亦营为马鬣马栈,门扃英由入。遂仍从关庙侧,约一里下山。山之北,有峡甚深,自后山环夹而出,涧流嵌其下,是为崖场。
两崖骈立,其口甚逼,自外遥望,不知山之中断也。余欲溯其流入,以急于金华,遂循山南行。
一里余,有冈如堵墙,自西山而东亘州南,乃引水之冈也。逾冈又南一里余,有道宫倚西山下,亦东向。其内左偏有何氏书馆,何乡绅之子读书其中。
宫中焚修者,非黄冠,乃瞿昙一和尚名也。引余游馆中,观茶花,呼何公子出晤,而何不在,留余少憩。余急于登山,乃出。
从宫右折而西上坡,一里,有神庙当石坡上,为土主之宫。其庙东向而前有阁,阁后两古柏夹立,虬藤夭矫,连络上下,流泉突石,错落左右,亦幽阒名区也。
与何公子遇,欲拉余返馆,且曰:“家大人亦祈一见。”盖其父好延迎接异人,故其子欲邀余相晤。
余约以下山来叩。
后询何以进士起家,乃名可及者,忆其以魏党削夺,后乃不往。遂从庙右西上,于是崇攀仰陟,遵垂坡以登,三里,转突崖之上。
其崖突兀坡右,下临深峡,峡自其上石门下坠甚深。从此上眺,双崖骈门,高倚峰头,其内环立罨翠,仿佛有云旌羽裳出没。益鼓勇直上,路曲折悬陡,又一里而登门之左崖。其上有小石塔,循崖西入,两崖中辟,上插云霄,而下甚平。有佛宇三楹当其中,楹左右恰支两崖,而峡从其前下坠,路由左崖入,由右崖栈石壁而盘其前以登玉皇阁。佛宇之后,有池一方,引小水从后峡滴入,池上有飞岩嵌右崖间,一僧藉岩而栖。当两崖夹立之底,停午不见日色,惟有空翠冷云,绸缪牖户而已。由崖底坡坳而登内坞,有三清阁;由崖右历栈而蹑前崖,有玉虚亭,咫尺有幽旷之异。余乃先其旷者,遂蹑栈盘右崖之前。栈高悬数丈,上下皆绝壁,端耸云外,脚插峡底,栈架空而横倚之。
东度前崖,乃盘南崖,西转北上而凌其端,即峡门右崖之绝顶也。东向高悬,三面峭削,凌空无倚。前俯平川,烟波村树,历历如画幅倒铺。后眺内峡,环碧中回,如蓉城蕊阙,互相掩映,窈蔼莫测。峰头止容一阁,奉玉宸于上。
余凭揽久之,四顾无路,将由前道下栈,忽有一僧至,曰:“此间有小径,可入内峡,不必下行。”余随之,从阁左危崖之端,挨空翻侧,践崖纹一线,盘之西入,下瞰即飞栈之上也,半里而抵内峡之中。峡中危峰内簇,瓣分蒂绾,中空如莲房。有圆峰独穹于后,当峡中峙,两旁俱有峰攒合,界为两峡,合于中峰前。旁峰外缀连冈,自后脊臂抱而前,合成崖门,对距止成线峡。峡外围中簇,此亦洞天之绝胜矣。冈上小峰,共有五顶,土人谓上按五行,有金木水火土之辨。
此亦过求之论,即不藉五行,亦岂输三岛哉?中峰前结阁,奉三清,前有古柏一株颇巨,当两峡中合之上。余欲上蹑中峰,见阁后路甚仄,陟左峡而上,有路前蹈峡门左崖之顶,乃陟峡而北蹑之。东出西转,有塔峙坡间,路至此绝。余犹攀巉践削,久之不得路,而杨氏之子与担夫俱在下遥呼,乃返。
从内峡三清阁前下坠峡底,共一里而至峡门内方池上,就岩穴僧栖,敲火沸泉,以所携饭投而共啖之。
乃与僧同出峡门,循左崖东行。僧指右峡壁间突崖之下,石裂而成峡,下临绝壑,中嵌巉崖,其内直逼山后莽歇,峡中从来皆虎豹盘踞,无敢入者。余欲南向悬崖下,僧曰:“既无路而有虎,君何苦必欲以身试也。且外阻危崖,内无火炬,即不遇虎,亦不能入。”
杨氏子谓:“急下山,犹可觅罗尤温泉,此不测区,必不能从也。”乃随之东北下山。一里,路分两岐:一循山北下,为入州便道;一直东随坡下,即来时道。僧乃别从北去,余仍东下。一里,路左有一巨石,当坡东向而峙,下瞰土主庙后,石高三丈,东面平削,镌三大天王像于上,中像更大,上齐石顶,下踏崖脚,手托一塔,左右二像少杀之,土人言,土司出兵,必宰猪羊夜祭之,祭后牲俱乌有,战必有功。是为天王石。
又下一里,至土主庙南,乃逾涧南上坡,循西山之东,逾坡度坞,南向而行。村之倚坡临川者,篱舍屈曲,竹树扶疏树木高大茂盛,缀以夭桃素李,光景甚异,三里余而得一巨村,则金华之峰,至是南尽。又下为盘岭,回亘南去,兰州之道,由是而西逾之,从杨村而达焉。
由村南东盘东突之嘴,共里余,南转而得罗尤邑,亦百家之聚也。
其处有温泉,在村洼中出,每冬月则沸流如注,人争浴之,而春至则涸成污池焉。水止而不流,亦不热矣。有二池,一在路旁,一在环堵之内,今观之,与行潦积水无异。
土人言,其水与兰州温泉彼此互出,溢于此则彼涸,溢于彼则此涸。大意东出者在秋冬,西出者在春夏,其中间隔重峦绝箐,相距八十里,而往来有时,更代不爽,此又一异也。
村中有流泉自西峡出,人争引以灌,与温泉不相涉。其上有石龙寺,以晚不及探,遂由大道北返。四里,北越一桥,桥北有居庐,为水寨村。从村北折而西,望金华山石门之峡,高悬双阙,如天门夐峙。又二里,北抵州治,入南街,又里余而返寓。
十五日余欲启行,闻杨君乔梓言莽歇岭为一州胜处,乃复为一日停。命担者裹饭从游,先从崖场入。崖场者,在金华北峰之下,有涧破重壁而东出,剖层峰为二,其内皆云舂水碓,极幽寂之致。莽歇此为地名正道,当从南崖上;余意披峡而西,由峡底觅道上,更可兼尽,遂溯流入。始缘涧北,不得入。仍渡涧南西入,南崖之上,即昨桃花迷坞处,而此当其下嵌。矫首两崖逼霄,但谓涧底流泉,别有天地,不复知峰头春色,更占人间也。曲折三里,只容一溪宛转,乱舂互答。既而峰回峡转,前岭西亘,夹涧北来,中壑稍开,环崖愈嵌,路亦转北,而回眺西南岭头,当是莽歇所在,不应北入。适有樵者至,执而问之,曰:“此涧西北从后山来。莽歇之道,当从西亘之岭,南向蹑其脊,可得正道。”余从之。
遂缘西亘岭西南跻之,虽无路径,方位已不出吾目中。一里余,遂南蹑其北突之脊,东来之路,亦逾此转南矣,遂从之。
此峰自金华山北向横突,从此下坠,前尽于崖场峡口,后尽于所逾之脊。
其西又有山一支,亦自南北向横突金华山之后,而为北下之峡。盖二山俱从西南老君山来,分支并驰,中夹成箐,石崖盘错,即所谓莽歇岭也。于是循金华山之西南向二里,又渐下者半里,而抵箐中,其箐南来,东崖即金华北岭之后,西崖是为莽歇,皆纯石危亘,骈峡相对,而路当其下。先有一崖,北向横障箐中,下嵌成屋,悬覆二丈余,而东北一石下垂,如象鼻柱地,路南向无隙。从象鼻卷中,傍东崖上透,遂历覆崖之上,望东西两崖,俱有石庋壁覆云,而西崖尤为突兀,上露两亭,因西向蹑危登之。
其亭皆东向,倚崖缀壁,浮嵌欹仄,而南列者较大,位佛像于中。左壁有泉自石罅出,下涵小池而不溢。
北亭就嵌崖通路,摭虚而过,得片石冒亭其上,三面悬削,其路遂绝。此反北凌箐口,高出象鼻覆崖之上矣,凭眺久之,闻木鱼声甚亮,而崖回石障,不知其处。复东下箐底,溯细统北入,则西崖转嘴削骨,霞崩嶂压,其势弥异。半里,矫首上眺,或下嵌上突,或中刳旁裂,或层堆,或直劈,各极骞腾。
有书其上为“天作高山”者,其字甚大,而悬穹亦甚高,或云以篾箩藤索,从峰顶倒挂而书者。西崖有白衣大士,东崖有胡僧达摩,皆摩空粘壁而成,非似人迹所到也。更南半里,有玉皇阁当箐中。由此攀西崖,捱石磴,有僧嵌一阁于崖隙。
其阁亦东向。
其崖上下陡绝,中嵌横纹,而阁倚之。挨横纹而北,又覆一亭,中供巨佛,倚壁而立,以崖逼不容青莲座也。其北横纹迸绝矣。前闻鲸声遥递传递,即引阁僧。其师为南都人,茹淡辟幽吃的清淡而身处幽深之处,栖此有年,昨以禅诵赴崖场,而守庐者乃其徒也,留余待之。余爱其幽险,为憩阁中作记者半日。
僧为具餐。下午而师不至。余问僧:“此处有路通金华山否?”僧言:“金华尚在东南,隔大脊一重,箐中无路上。东向直蹑东崖,乃南趋逾顶而东下之。
盖东崖至是匪石而土。
但峭削之极,直列如屏,其上为难。“余时已神往,即仍下玉皇阁,遂东向攀岭上。时有游人在玉皇阁者,交呼:”此处险极难阶!“余不顾,愈上愈峻。二里,有路缘峰腰自南而北,担者欲从北去,余强之南。半里,此路乃东通后岭,非东南逾顶者,乃复东向蹑峻。担者屡后,呼之不至,余不复待,竭蹶上跻,一里余而东逾其脊。从脊上俯视,见州治在川东北矣,乃即从脊南趋。半里,又东南蹑峻上,一里,始凌金华山顶。于是北眺丽江,西眺兰州,东眺鹤庆,南眺大理,虽嵌重峰之下,不能辨其城郭人民;而西之老君,北之大脊,东之大脊分支处,南之印鹤横环处,雪痕云派,无不历历献形,正如天际真人,下辨九州,俱如一黍也。复从顶脊南行,脊上已有路,直前一里,渐西转向老君,余知乃杨庄道,乃转而北瞰东向之路,得一线垂箐下,遂从之。下里余,路穷箐密,倾崖倒坎,欹仄蒙翳,下嵌莫测,乃攀枝横跌,跌一重复更一枝,幸枝稠箐密,不知倒空之险。如是一里,如蹈碧海,茫无涯际。既而审视,忽见一塔下涌,虽隔悬重箐,而方隅在目,知去石门,不在弱水外矣。益用攀坠之法。又一里,有线径伏箐间,随之亟行。半里,得中洼之峡,又半里,出三清阁之后,即昨来审视而难从者。于是下峡门,过昨所饭处,皆阒无一人。
乃前趋过昨所望虎穴之上,此直康衢,非险道矣。乃从北道循西山北向下,五里而返寓,则担夫犹未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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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佚名
十三日早早吃饭,天亮到北门。从门外沿旧城往西走,一里,转南,半里,是南面的新城又往西拓出。顺新城又往西走半里,又沿城转南半里,经过西门,就折向西行。过一座桥,往西走三里,于是上坡,二里,越过坡往西逐渐下。这坡从西山向东伸下去,到这里低伏后又耸起来,坡南北都有山峰伸臂环抱,当地人称为旗鼓山,而且坡上坟墓很多,大概是府城的来脉。当地人说:“从前高土官家的坟就在这座冈上,本朝初年认为这里有王者之气,派大军挖断山冈的后脉,就是现在低伏的地方。”不知道起伏之地是龙脉的妙处,真的挖了,恰巧成风水之美,府城日益兴盛是有来由的。就从低伏处往上登坡,走一里,到坡脊,南北两面都坠为洼坑,形成峡谷。又走一里,往南越到西峡谷上面,顺南坡踩着陡峻的路往西攀登,二里渐渐平缓。再沿南坡转往上走,一里,又随峡谷往西进,一里,到西岭下,转向北从峡谷中走。这道峡谷水坠落、涧干枯,巨石磊磊,因而层层台阶顺巨石走,枯涧中没有一滴水,东西两面的山崖,崖壁对峙、连接不断,石头棱角分明,把峡谷遮挡得很严密,道路从峡谷中延伸,白天都感到冷。走二里多,道路中突起巨石,像鹊鸟的头浮在空中,又像雄狮蹲在门口。从巨石右边的崖壁横穿于巨石上面,于是顺左边的崖壁而上,更加狭窄陡峻。二里才平缓,往西从峡谷中走。一里逐渐上,北崖耸起峭壁,如同振奋翅膀冲向云霄,而南崖也高峻陡削相逼,中间如门聚合,从其中平行,抬头是一线天,我认为这是往南延伸的主峰山脊。穿到峡谷西,山峰环绕壑谷转,分出两条岔路:一条从山脊口往西下,沿北山向西北延伸;一条从山脊口直出,沿南山往西南延伸。不能确定走哪条路。看到有放牧的人,远远地呼叫问路,知道往西北去的是砍柴的路,就顺往西南的路走。半里,沟壑中悬立起山峰,峰上有两三间茅屋,也是守哨人的住房。从峰南在峡谷中平行,往西看到尖峰耸立,高出众山顶,我怀疑道路会从尖峰西北出去。等到往西走二里后,渐渐下到洼地中,走半里,抵达尖峰东麓,这里低洼而无水,西北、西南的峡谷,都似乎从中坠下去,于是省悟到从山脊口往西过来是平平的壑谷,到这里都为中洼之地,因而不是外泄的峡谷。从洼地往西南上,于是穿越尖峰东南的峡谷而往上走,树木丛密蓬松,高峰倒影。二里,沿峰往西转,就翻越其往东延伸的山脊。往西走半里,绕到尖峰南,往西北半里,又翻越其往南延伸的山脊。北面的山脊比往东延伸的山脊高,然而主脊的走向,又似乎顺东山脊往南转,而山脊口还不是主脊穿越之处。越过山脊,就向北下。一里,已经走出尖峰西,到此为止,原来是从三面绕着尖峰走。
于是向西顺峡谷往下坠,走一里,峡谷才开阔。一里,转向西南走,沿着南山坡曲折西下,三里,到盘壑中。这里东北西三面都是高峰,西北、东南两面都坠有峡谷,只有西南有一道如同墙垣的山脊。平缓地登上脊,一共走二里,往前翻越冈,冈头上有废弃的房屋,这是汝南哨。哨东南的山坞中,有村子傍靠着东山,是土官住的地方,当地人称为虞蜡播箕。从哨南下去,在山坞中走一里多,就往南进入峡谷。峡谷东西都是土峰,相隔很近,下去比较陡。二里走出峡谷,于是吃饭。又看到东南有沟壑下坠,就绕到西峰南面,又往西穿过山坞。一里多,又登西峰而往南盘绕,于是向西沿着坡下,北面是山峰,南面是壑谷,道路从密密树林中的叠石间往下延伸,很陡。四里,转进峡谷,翻越山脊,往下比较平缓。往西南走半里,冈头有卖浆的草棚,于是买浆滋润枯肠。又往西南走半里,下到壑谷底,有从南边峡谷流来的水,贯穿壑谷,往北穿过峡谷流去,这是清水江。才知道壑谷西部的山,反而从主脊由南往北延伸,这股水还只是刚刚开始的细流,称为溪都不相副,却要用江命名?江水下游往北流出去,应当转西往南流,然后和剑川上游会合,这样看来,剑川的源头,不仅从七和开始。清水江东岸,有数家人住在壑谷中,上面有公馆,是中道。
渡到水西边,沿西坡往南上,曲折连绵地沿西山往南走,三里多,才转向西南上,路十分陡峻。一里,又转向西,半里,往西翻越岭脊,是往南沿东大脊向西延伸,往北转的山脊,北边应当在清水江往西穿过之处结束。越过岭脊往西下到峡谷中,行二里,峡谷开始开阔但往下走更陡,又走一里多,才走上平路。从环形的壑谷中走,又一里多,于是沿南峰西面往南盘绕。一里,走出壑谷口,才看见西边群峰向下低伏,有往下嵌得很深的峡谷,往南去则渐渐开阔,而东南边的峡谷中,似乎有水光掩映,是剑川湖;西南边层层山峰高高峙立,雪色更加晶莹,是老君山。往南绕二里,又看见所绕的山崖,西边石峰耸立,突兀嶙峨,在脚下错落相连,崖下面的深壑中,才看到房舍环绕、傍靠,似乎有楼阁相依的形状,分辨不出是公馆还是庙宇。从上面往南靠着东崖而下,二里,往西越过峡脊,已经走出到房舍南面,于是沿着西峰南下,一里,则东峡谷已经向南,直通剑湖了。于是往南望湖光杳渺,湖位于东山麓,湖北面壑谷绿色不断,环绕着很多畦田,估计剑川州治就在其中,但没有路随峡谷延伸。道路反而从峰顶穿过山坳往西走,一里逐渐下,又绕西峰而转南走。又一里,于是南面开阔,前面没有障碍,俯视南部的湖,北部的山坞,州治傍靠着西山,位于山、坞交接处,距离这里还很遥远。道路绕坡往西行,一里多,就顺坡西的峡谷往南下。又走一里,到达山麓,于是沿着山崖往西转。半里,是靠山临坞的村舍,四周的围墙很大,这是山腿塘。问后知道距离州治还有十里,但挑夫懒得走。于是住宿。
十四日拂晓,在山膛塘吃饭,天大亮才出发。从这里都是往西南从平整的田地中走。二里多,有座小山在平川中往南突起,道路从小山西北绕转过去。又往西南在平地中走,雨霏霏而下。走二里,一条大溪从北向南,平缓地流过浅沙,浩浩荡荡往南注入湖中,然而自从下到山膛塘,湖就看不见了。顺溪水往南走,又半里,大石桥横跨东西,溪流大概是从北部的甸头流来。考查志书,剑川西北七十里的山顶上,有山顶泉,大约有半亩水面,是剑川的源头。不知道这座山叫什么名字,现在丽江府南部边界九和背后的主脊,其实是剑川的发源地,那么这座山就在主脊之南是可以知道的。另外有东山的清水江流,也合并入剑川,清水江曲折绕流到这里,也不下七十里,那么清水江也是剑川之源是可以知道的。从桥上往北看,就知道溪水沿着西山往南流,东边则是山滕塘北面环绕、挟持的山,山滕塘东部的山往南坠下去而形成平川,又往东,是东山往南延伸而屏障在东部,与西部的金华山相对。因此山滕塘其实是平川北边的尽头处,其东南敞开平川让湖水聚集,其西北形成峡谷让水流出去。过石桥,大风大雨来临。顺溪水往南行半里,在坊下躲雨,过了很久雨才渐渐停下,于是又往西南从田间走。一里多,有条小河从西边流来,就溯流往西走一里,来到剑川州。州治没有城墙,从东街进去,到州署前,就往北走,把行李放在北街杨贡士家。于是到集市上买鱼。见街北有祠堂,进去拜祭,是祭祀气节高尚的段公。段公名高选,是剑川州人,万历(1573-1620)末年,以进士身份担任重庆府巴县知县,全家死于奢崇明之难,所以当地奉命建祠堂。如今段公的长子段暄因其父的功勋被赐官,在首都锦衣卫。祠堂中有一个读书人教授幼童。栽在盆中的花很茂盛,山茶只有一尺左右高,但花却有碗大。走出祠堂,往东回到住处,把鱼交给顾仆,让他守着行李,而我和主人的儿子,让挑夫提一包饭,去游金华山。
走出西郊,天气十分晴朗,首先眺望平川中的形势。东部就是主脊往南延伸、分向剑川湖东边的山,这是东山。西部则金华山最高,和北边崖场的各座山,和南边罗尤背后的岭,不相上下地峙立在西部,这是西山。〔金华山脉,实际上是从西南的老君山伸来。老君山在剑川州西南六十里的杨村北面,这座山最高,是丽江府、兰州的交界,矿产极为丰富,是其它山的两倍。当地人说,这座山从前也属于剑川州,二十年前,一个不知姓什么的土千户,接受丽江府的贿赂,把这座山送给丽江府。丽江府把它当作众山的命脉,禁止采矿。但是我查阅《一统志》,金华山脉从西番的罗均山伸来,大概老君就是罗均的误读,然而认为是从西番伸来,则是《一统志》错了。金华山仍然位于兰州东边,西番则在兰州西边的澜沧江外,此山即使不属于剑川州,也是在丽江府、兰州界内,怎么会说来自西番呢?但从这里也能知道金华山原本就不属于剑川州,当地人所说的受贿、赠送一类话,不能够相信。〕平川北部是山膛塘后岭,从东山向北转,掉转尾端往西延伸。南部是印鹤山,从东山往南延伸,掉转其岭往西回旋。中间围成平川,东西宽十里,南北长三十里,而湖水占掉了一半。湖源从西北流来,向西南穿峡谷流去,而湖泊单独向东南扩展。这是平川的概貌。平川地处鹤庆府西,而稍微偏向南;在丽江府南,而稍微偏向西;在兰州东,而稍微偏向北;在浪弯县北,而稍微偏向西。这是平川四边的依傍。州治的山脉从金华山北岭往东绕下来,沿州治往西走一里多,到达金华山山麓。有两座寺庙,并列向东,都不宏大宽敞。寺后有亭有廊,建在台阶盘绕的层崖上面,泉水飞洒,竹影桃花,掩映有致,是乡绅杨君的馆舍。从馆舍北登崖往西上,有关帝庙,也是向东,但位置较高,往东俯视平川中的湖光景色,以及东山最高处的层层雪迹,十分明媚。从庙后顺大路又往西上半里,往北顺坡而下到桃花坞;从南边的岔路上去,到万松庵;而一直西去的大路,则往西越岭后抵达莽歇岭。于是跟随杨君的引导从北坡下去,数百步间有近千棵桃村,满树繁花,深红的颜色放射出浅色的光环,使人觉得突然进入锦绣丛中。从桃花中穿过,又往西上大路,横穿到大路南,上面就是万松庵,下面是段氏墓,都朝东。段氏墓正正地立在坞中,万松庵高高地坐落岭上,加上桃花坞,最初都是土官家的山,现今墓葬是段家的,而桃花坞、万松庵还是土官家的。万松庵从前是庵,听说现在建造成马栈,门关着不能进去。于是仍然从关帝庙边走,大约一里下山。山北面有很深的峡谷,从后山环夹而出,涧流嵌在底下,这是崖场。两边崖石对立,裂口处离得很近,从外面遥望,不知道山是从中断开的。我想溯流进去,因为忙着去金华山,于是顺山往南行。走一里多,有道像一堵墙一样的冈,从西山往东延伸到州南,是引水的冈。越过冈又往南走一里多,西山下傍靠有道宫,也是东向。道宫内左边是何氏书馆,何乡绅的儿子在书馆读书。宫中焚香设坛祭祷的,不是道士,而是和尚。和尚带我游书馆,观赏茶花,叫何公子出来见面,但何公子不在,留我稍作休息,我急着登山,于是出宫。
沿宫右转西上坡,走一里,石坡上坐落有神庙,是土主庙。庙东向而前面有阁,阁后两棵古柏立在两边,虫L龙般的藤子夭绕矫健,上下连络,泉水流淌,山石突立,左右错落,也是幽雅的胜地。和何公子相遇,他想拉我回书馆,而且说:“也请见一见家父。”因为他的父亲喜好邀请奇人,所以他想请我去见面。我约好下山时去拜访。〔过后询问知道,何是以进士身份起家,名字为何可及;回忆起他因为是魏忠贤党而被削夺身份。后来就没去拜访。〕我从庙右往西上,于是抬着头往上攀高,顺着直坡而登,三里,转到突崖上面。崖石突立在坡右,下临深峡,峡谷从突崖上面的石门坠下去,很深。从这里往上眺望,两边的崖壁像门对立,高高地立在峰顶,门内岩石环立、翠色掩映,仿佛有云的羽旗和仙人出没。更加鼓足勇气直上,道路曲折陡悬,又登一里就到了像门扇一样的左崖。崖上有小石塔,沿崖往西进,两边崖壁从中辟开,上面直插云霄,而下面很平。崖壁中有三间佛宇,左右的柱子恰好支撑在两边崖上,峡谷从佛宇前往下坠,道路沿左崖进去,从右崖石壁上的栈道绕向前而登玉皇阁。佛宇之后,有个方形池塘,从后峡谷引小水进去,池边有飞岩嵌入右崖中,一个僧人傍靠飞岩居住。位于两边崖壁相夹之中的底部,中午都看不见太阳,只有清澈碧蓝的天光和冷冷的云彩紧紧缠绕住石门石窗罢了。沿崖底坡坳登内坞,有三清阁;从右岩踩着栈道攀登前崖,有玉虚亭,咫尺之间有幽深旷远的异趣。我于是先登旷远处,就踩着栈道绕到右崖前。栈道悬在数丈高的空中,上下都是绝壁,头上耸入云天,脚下直插峡底,栈道架在空中而横靠绝壁。往东越过前崖,于是盘绕南崖,往西转北上,然后登凌崖端,就是峡口右崖的绝顶。崖端向东高悬,三面峭削,凌空无靠。往前俯视平川,云雾笼罩湖面,村舍树影,历历在目,如同画卷倒铺。往后眺望内峡谷,岩石环绕、翠色回旋,如同芙蓉城而花蕊为门阀,互相掩映,深远莫测。峰头上只容得下一座阁,阁中供奉着玉皇大帝神像。我登高揽秀了很久,环顾四周没有路,准备由先前的路下到栈道,忽然有个僧人到来,说:“这里有小路,可以进入内峡谷,不必往下走。”我跟随他走,从玉皇阁左的陡崖端,沿侧边挨空翻越,踩着崖上的一条线缝,绕崖往西进去,往下俯瞰就是凌空的栈道上面,走半里就到了内峡谷中。峡谷中陡峰向内簇拥,如花瓣分开、花蒂连结,中间空如莲花房。有座圆峰单独弯隆在后面,位于峡谷正中峙立,两旁都有山峰攒合,分为两道峡谷,在中峰前合拢。旁边的山峰往外和冈连接,从后脊绕臂向前,会合成崖门,两门相对的距离只有一线峡谷。外部环围中间簇拥,这也是另一种绝妙佳境啊。冈上的小峰共有五座,当地人按五行称呼,分为金、木、水、火、土之峰。这也是过于苛求的言论,即使不凭借五行,难道会比不上东海的三神山吗?中峰前建盖阁,供奉元始天尊、灵宝天尊和太上老君,阁前有一棵十分巨大的古柏,位于两旁崖壁会合的正中之上。我想往上攀中峰,看见阁后的路很陡,穿左峡而上,有路往前通到峡口左崖门顶上,于是穿峡谷往北攀登。从东出去往西转,坡间峙立着塔,路到这里断了。我还是攀爬悬崖峭壁,很久没有找到路,而杨贡士的儿子和挑夫都在下面远处呼唤,于是返回。顺内峡谷三清阁前往下坠到峡底,共走一里就到峡门内的方池边,就着僧人住的岩洞,点火烧泉水,把所带的饭放进去煮了一起分着吃。于是和僧人一同出峡门,顺左崖往东行。僧人指点右峡壁间的突崖下面,石头裂成峡谷,下临绝壑,中间嵌有高峻险要的岩石,往里走直通山后的莽歇岭,峡谷中从来都被虎豹盘踞,没有人敢进去。我想往南从悬崖下去,僧人说:“既没有路而又有虎,您何苦一定要亲自试呢。而且外面有陡崖阻隔,里面没有火把,即使没遇上虎,也不能进去。”杨贡士的儿子说:“赶快下山,还可以去看罗尤温泉,这种不能预测安全的地方,一定不能去。”于是随他们往东北下山。走一里,道路分两岔:一条沿山往北下,是进州治的便道;一条直东顺坡下,就是来时走的路。僧人于是告别往北去,我仍然往东下。走一里,路左边有块巨石,在坡上向东峙立,往下俯瞰土主庙后,巨石有三丈高,东面削平,上面刻着三大天王像,中天王的像更大,上齐石顶,下踏崖脚,手中托着一座塔,左右二天王像稍稍矮一点,〔当地人说,土司出兵时,一定宰杀猪羊夜晚祭石,祭祀后祭品没有了,打仗一定成功。〕这是天王石。又下一里,到土主庙南,于是越过沟涧往南上坡,顺西山东顶,越坡穿坞,向南行。靠坡临川的村庄,篱笆房舍曲折,竹木高大茂盛,有妖艳的桃花,素雅的李花点缀,风光景色十分奇异,走三里多就到一个大村庄,金华山延伸到这里为南部尽头处。又下去是盘绕的山岭,迂回绵延往南伸去,兰州的路从这里往西越过去,顺杨村走就到了。
沿村南往东盘绕向东突出的山口走,一共一里多,往南转就到达罗尤邑,也是百户人家的聚居地。这里有温泉,从村中的洼地涌出,每年冬月沸腾的水流如注,人们争着去沐浴,而春天时则干涸成污水池,水静止而不流动,也不热。温泉有两个池,一个在路边,一个在围墙内,现在看到的,和积水的洼坑没有两样。当地人说,这水和兰州温泉彼此互通,从这里溢出则那里干涸,从那里溢出则这里干涸。大致秋冬季往东流出,春夏季往西边流出,东西之间隔着重峦绝氰相距八十里,而泉水往来有时令,东西替换而不违背时令,这又是一桩奇闻异事。村中有泉水从西峡谷流出,人们争着引泉水灌溉,和温泉不相关。温泉上面有石龙寺,因天晚来不及探访,于是沿大路往北回去。四里,往北过一座桥,桥北有民房,名水寨村。从村北转向西,眺望金华山的石门峡谷,网门高悬在两边,如同天门远远地耸立。又走二里,往北到达州治,进入南街,又走一里多回到住所。
十五日我准备启程,听杨君父子说,莽歇岭是剑川州的名胜处,于是又决定停留一日。命令挑夫带着饭随同游览,先从崖场进去。崖场在金华山北峰下面,有沟涧穿破重重崖壁而往东伸出,将层层山峰一剖为二,其内全是云雾冲撞、水流涌积,极尽幽静的景致。去莽歇岭的正路,应当从南崖上;我想往西穿峡谷,从峡谷底寻路上去,更能兼得穷尽山水,于是溯流而入。开始沿沟涧北面走,不能进去。便到沟涧南面往西进,南崖上面,就是昨天桃花迷乱的山坞之处,而这里正处在桃花坞下面的凹地。抬头看两边崖石直逼云霄,便只认为涧底流水,另有一番天地,不再知道峰顶的春色,更占有人间美景。曲曲折折走了三里,涧中只容得下一股溪水流转,横冲直撞、交错相应。不久峰回峡转,前面的山岭向西绵延,狭窄的沟涧从北伸来,壑谷中部逐渐开阔,环绕的崖壁更加凹嵌,道路也转北走,但回头眺望西南边的岭头,应是莽歇岭所在之处,不应当往北走。适逢有砍柴人来,拉着询问,砍柴人说:“这沟涧从西北后山伸来。去莽歇岭的路,应当顺往西绵延的岭走,往南翻越岭脊,可以走上正路。”我听从他的话。就沿往西绵延的山岭向西南攀登,虽然没有路,但方位已经收入眼中。走一里多,就往南攀登那向北突起的岭脊,东边伸来的路,也越过此脊转南了,于是顺路走。此峰从金华山向北横耸,从这里下坠,前面到崖场峡谷口结束,后面到所越过的岭脊结束。其西又有一支山脉,也是从南向北横耸在金华山后,从而形成往北延伸的峡谷。原来两座山都从西南边的老君山伸来,分支并驰,中间夹成著,石崖盘绕错落,就是所说的莽歇岭。于是沿金华山的西南面走二里,又逐渐下半里,就到达著中,著从南边伸来,东崖就是金华山北岭后面,西崖就是莽歇岭,两边都是陡峭的石峰横贯,并列相对,而道路在崖下。先有一座崖石,向北横阻在著中,下面凹嵌进去形成石屋,顶盖悬空二丈多高,而东北垂下一块石头,如同象鼻拄地,往南没有缝隙过路。顺象鼻卷中,傍靠东崖往上穿,于是穿到覆盖石屋的崖石上面,眺望东西两边的崖壁,都有石块架壁,云彩覆盖,而西崖尤其突出,上面露出两座亭,于是往西向陡崖攀登。两座亭都向东,靠崖连壁,嵌空倾斜,靠南坐落的亭较大,中间有佛像位置。左壁有泉水从石缝中流出,往下流入小池而不溢出去。北亭靠着凹嵌的崖壁和路连通,从空亭中穿过,看到一片石块冒出亭上,三面悬空陡削,道路中断。这里反而往北逼迫警口,高出象鼻、覆崖之上了。登高眺望了很久,听到敲木鱼的声音很响亮,但崖壁迁回,石块阻隔,不知道声音来自何处。又往东下到警底,溯小水往北进,只见西崖环转变化,石壁陡峭,如云霞倒塌,屏障下压,形势更加奇异。半里,抬头往上眺望,崖壁或是下嵌上耸,或是中剖旁裂,或是层层堆积,或是陡直如劈,各自极尽飞升之势。崖壁上写着“天作高山”,字很大,而悬崖绝壁弯隆得很高,有人说字是用蔑箩藤索从峰顶上倒挂下去书写成的。西崖有观音菩萨,东崖有胡僧达摩,都是凌空粘壁而成,不像是人迹所到之处。再往南走半里,玉皇阁位于著中。从这里攀登西崖,紧靠石阶,有个僧人在崖缝中嵌入一座阁。阁也是东向。崖石上下都极其陡峻,中部嵌有横缝,而阁傍靠在崖缝中。顺横缝往北,又盖有一座亭,亭中供有巨佛,靠壁而立,因为崖石逼仄容不下青莲座。往北横缝也断绝了。先前听到远方传送的木鱼声,就是这阁中的僧人所敲。僧人的师傅是南京人,吃素开辟幽境,住在这里很多年了,昨天因禅诵而到崖场去了,守屋的是他的徒弟,徒弟留我等候法师。我喜爱这里的幽静险要,就在阁中休息半天,写日记。
僧人为我准备午餐。下午法师都没回来。我间僧人:“这里有没有路通到金华山?'’僧人说:“金华山还在东南,隔着一重大山,著中没有路上去。往东直登东崖,就往南越过崖顶后往东下。东崖到那里不是石峰而是土山了,只是极其陡峭,直列如屏障,很难上去。”此时我已经神往,就仍然下到玉皇阁,于是向东攀岭而上。当时在玉皇阁的游人交相呼叫:“那里极其危险、难以攀登I”我不理会,越上越陡。上了二里,有路沿峰腰从南向北伸,挑夫想往北去,我强命他往南走。半里,这条路往东通到后岭,不是往东南翻越崖顶,于是又向东攀登险峻的山,挑夫常常落后,呼唤而不赶上来,我不再等,竭尽全力往上攀,一里多就往东越过顶脊。从脊上俯视,看到州治位于平川东北,于是顺脊往南急行。半里,又向东南攀登险峻而上,一里,就登上金华山顶。于是往北眺望丽江府,往西眺望兰州,往东眺望鹤庆府,往南眺望大理府,虽然都处在重重峰峦之下,分辨不清城郭人民;但西边的老君山,北边的大山,东边大山分支处,南边印鹤山横绕处,雪迹山脉,无不历历在目,正像天边的仙人,辨别天下九州,都像一粒黍子。又顺顶脊往南行,脊上已经有路,一直往前走一里,渐渐往西转,通往老君山,我知道是去杨庄的路,于是转北俯瞰向东去的路,看到一条小路垂下著中,就从小路走。走一里多,路断著窄,倾崖倒坎,仄斜蒙蔽,下嵌莫测。于是攀援树枝横跌,跌一段又换一树枝,幸好树枝稠密、警沟狭窄,不觉得倒腾空中危险,像这样走了一里,如踩在绿色的海洋中,茫无边际。不久之后仔细看,忽然看到下面现出一座塔,虽然悬隔着重重沟臀,但边境四隘都看得到,知道距离石门,不会在三千丈弱水之外了。再用攀坠法下。又下了一里,有条线一样的小路隐藏在警中,急忙顺小路走。半里,到中洼的峡谷,又半里,走出三清阁后,就是昨天审视过而难以顺着走的地方。于是下到峡谷口,经过昨天吃饭的地方,都空无一人。就往前快步走过昨天所观望的虎穴上面,从这里一直是大路,没有险道了。就顺北路沿西山向北下,五里后回到住所,而挑夫还没回来。
徐霞客游记·滇游日记二十三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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