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纪·汉纪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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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上章执徐,尽著雍困敦,凡九年。
孝元皇帝下
◎ 永光三年庚辰,公元前四一年
春,二月,冯奉世还京师,更为左将军,赐爵关内侯。
三月,立皇子康为济阳王。
夏,四月,癸未,平昌考侯王按薨。秋,七月,壬戌,以平恩侯许嘉为大司马、车骑将军。
冬,十一月,己丑,地震,雨水。
复盐铁官;置博士弟子员千人。以用度不足,民多复除,无以给中外繇役故也。◎ 永光四年辛巳,公元前四零年
春,二月,赦天下。
三月,上行幸雍,祠五畤。
夏,六月,甲戌,孝宣园东阙灾。
戊寅晦,日有食之。上于是召诸前言日变在周堪、张猛者责问,皆稽首谢;因下诏称堪之美,征诣行在所,拜为光禄大夫,秩中二千石,领尚书事;猛复为太中大夫、给事中。中书令石显管尚书,尚书五人皆其党也;堪希见得,常因显白事,事决显口。会堪疾喑,不能言而卒。显诬谮猛,令自杀于公车。
初,贡禹奏言:“孝惠、孝景庙皆亲尽宜毁,及郡国庙不应古礼,宜正定。”天子是其议。秋,七月,戊子,罢昭灵后、武哀王、昭哀后、卫思后、戾太子、戾后园,皆不奉祠,裁置吏卒守焉。冬,十月,乙丑,罢祖宗庙在郡国者。
诸陵分属三辅。以渭城寿陵亭部原上为初陵。诏勿置县邑及徙郡国民。◎ 永光五年壬午,公元前三九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三月,幸河东,祠后土。
秋,颍川水流杀人民。
冬,上幸长杨射熊馆,大猎。
十二月,乙酉,毁太上皇、孝惠皇帝寝庙园,用韦玄成等之议也。
上好儒术、文辞,颇改宣帝之政。言事者多进见,人人自以为得上意。又傅昭仪及子济阳王康爱幸,逾于皇后、太子。太子少傅匡衡上疏曰:“臣闻治乱安危之机,在乎审所用心。盖受命之王,务在创业垂统,传之无穷;继体之君,心存于承宣先王之德而褒大其功。昔者成王之嗣位,思述文、武之道以养其心,休烈盛美皆归之二后,而不敢专其名,是以上天歆享,鬼神祐焉。陛下圣德天覆,子爱海内,然阴阳未和,奸邪未禁者,殆论议者未丕扬先帝之盛功,争言制度不可用也,务变更之,所更或不可行而复复之,是以群下更相是非,吏民无所信。臣窃恨国家释乐成之业,而虚为此纷纷也!愿陛下详览统业之事,留神于遵制扬功,以定群下之心。《大雅》曰:‘无念尔祖,聿脩厥德。’盖至德之本也。《传》曰:‘审好恶,理情性,而王道毕矣。’治性之道,必审己之所有馀而强其所不足,盖聪明疏通者戒于太察,寡闻少见者戒于壅蔽,勇猛刚强者戒于太暴,仁爱温良者戒于无断,湛静安舒者戒于后时,广心浩大者戒于遗忘。必审己之所当戒而齐之以义,然后中和之化应,而巧伪之徒不敢比周而望进。唯陛下戒之,所以崇圣德也!
“臣又闻室家之道修,则天下之理得,故《诗》始《国风》,《礼》本冠、婚。始乎《国风》,原情性以明人伦也;本乎冠、婚,正基兆以防未然也。故圣王必慎妃后之际,别適长之位,礼之于内也。卑不逾尊,新不先故,所以统人情而理阴气也;其尊適而卑庶也,適子冠乎阼,礼之用醴,众子不得与列,所以贵正体而明嫌疑也。非虚加其礼文而已,乃中心与之殊异,故礼探其情而见之外也。圣人动静游燕所亲,物得其序,则海内自修,百姓从化。如当亲者疏,当尊者卑,则佞巧之奸因时而动,以乱国家。故圣人慎防其端,禁于未然,不以私恩害公义。《传》曰:‘正家而天下定矣!’”
初,武帝既塞宣房,后河复北决于馆陶,分为屯氏河,东北入海,广深与大河等,故因其自然,不堤塞也。是岁,河决于清河灵鸣犊口,而屯氏河绝。◎ 建昭元年癸未,公元前三八年
春,正月,戊辰,陨石于梁。
三月,上行幸雍,祠五畤。
冬,河间王元坐贼杀不辜废,迁房陵。
罢孝文太后寝祠园。
上幸虎圈斗兽,后宫皆坐。熊逸出圈,攀槛欲上殿,左右、贵人、傅婕妤等皆惊走。冯婕妤直前,当熊而立。左右格杀熊。上问:“人情惊惧,何故前当熊?”婕妤对曰:“猛兽得人止,妾恐熊至御坐,故以身当之。”帝嗟叹,倍敬重焉。傅婕妤惭,由是与冯婕妤有隙。冯婕妤,左将军奉世之女也。◎ 建昭二年甲申,公元前三七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
夏,四月,赦天下。
六月,立皇子兴为信都王。
东郡京房学《易》于梁人焦延寿。延寿常曰:“得我道以亡身者,京生也。”其说长于灾变,分六十卦,更直日用事,以风雨寒温为候,各有占验。房用之尤精,以孝廉为郎,上疏屡言灾异,有验。天子说之,数召见问。房对曰:“古帝王以功举贤,则万化成,瑞应著;末世以毁誉取人,故功业废而致灾异。宜令百官各试其功,灾异可息。”诏使房作其事,房奏考功课吏法。上令公卿朝臣与房会议温室,皆以房言烦碎,令上下相司,不可许;上意乡之。时部刺史奏事京师,上召见诸刺史,令房晓以课事;剌史复以为不可行。唯御史大夫郑弘、光禄大夫周堪初言不可。后善之。
是时,中书令石显颛权,显友人五鹿充宗为尚书令,二人用事。房尝宴见,问上曰:“幽、厉之君何以危?所任者何人也?”上曰:“君不明而所任者巧佞。”房曰:“知其巧佞而用之邪,将以为贤也?”上曰:“贤之。”房曰:“然则今何以知其不贤也?”上曰:“以其时乱而君危知之。”房曰:“若是,任贤必治,任不肖必乱,必然之道也。幽、厉何不觉寤而更求贤,曷为卒任不肖以至于是?”上曰:“临乱之君,各贤其臣;令皆觉寤,天下安得危亡之君!”房曰:“齐桓公、秦二世亦尝闻此君而非笑之;然则任竖刁、赵高,政治日乱,盗贼满山,何不以幽、厉卜之而觉寤乎?”上曰:“唯有道者能以往知来耳。”房因免冠顿首曰:“《春秋》纪二百四十二年灾异,以示万世之君。今陛下即位已来,日月失明,星辰逆行,山崩,泉涌,地震,石陨,夏霜,冬雷,春凋,秋荣,陨霜不杀,水,旱,螟虫,民人饥、疫,盗贼不禁,刑人满市,《春秋》所记灾异尽备。陛下视今为治邪,乱邪?”上曰:“亦极乱耳,尚何道!”房曰:“今所任用者谁与?”上曰:“然,幸其愈于彼,又以为不在此人也。”房曰:“夫前世之君,亦皆然矣。臣恐后之视今,犹今之视前也!”上良久,乃曰:“今为乱者谁哉?”房曰:“明主宜自知之。”上曰:“不知也。如知,何故用之!”房曰:“上最所信任,与图事帷幄之中,进退天下之士者是矣。”房指谓石显,上亦知之,谓房曰:“已谕。”房罢出,后上亦不能退显也。
臣光曰:人君之德不明,则臣下虽欲竭忠,何自而入乎!观京房之所以晓孝元,可谓明白切至矣,而终不能寤,悲夫!《诗》曰:“匪面命之,言提其耳。匪手携之,言示之事。”又曰:“诲尔谆谆,听我藐藐。”孝元之谓矣!
上令房上弟子晓知考功、课吏事者,欲试用之。房上“中郎任良、姚平,愿以为刺史,试考功法;臣得通籍殿中,为奏事,以防壅塞。”石显、五鹿充宗皆疾房,欲远之,建言,宜试以房为郡守。帝于是以房为魏郡太守,得以考功法治郡。
房自请:“岁竟,乘传奏事。”天子许焉。房自知数以论议为大臣所非,与石显等有隙,不欲远离左右,乃上封事曰:“臣出之后,恐为用事所蔽,身死而功不成,故愿岁尽乘传奏事,蒙哀见许。乃辛已,蒙气复乘卦,太阳侵色,此上大夫覆阳而上意疑也。己卯、庚辰之间,必有欲隔绝臣,令不得乘传奏事者。”
房未发,上令阳平侯王凤承制诏房止无乘传奏事。房意愈恐。
秋,房去至新丰,因邮上封事曰:“臣前以六月中言《遁卦》不效,法曰:‘道人始去,寒涌水为灾。’至其七月,涌水出。臣弟子姚平谓臣曰:‘房可谓知道,未可谓信道也。房言灾异,未尝不中。涌水已出,道人当逐死,尚复何言!’臣曰:‘陛下至仁,于臣尤厚,虽言而死,臣犹言也。’平又曰:‘房可谓小忠,未可谓大忠也。昔秦时赵高用事,有正先者,非刺高而死,高威自此成,故秦之乱,正先趣之。’今臣得出守郡,自诡效功,恐未效而死,惟陛下毋使臣塞涌水之异,当正先之死,为姚平所笑。”房至陕,复上封事曰:“臣前白愿出任良试考功,臣得居内。议者知如此于身不利,臣不可蔽,故云‘使弟子不若试师。’臣为刺史,又当奏事,故复云‘为刺史,恐太守不与同心,不若以为太守。’此其所以隔绝臣也。陛下不违其言而遂听之,此乃蒙气所以不解、太阳无色者也。臣去稍远,太阳侵色益甚,唯陛下毋难还臣而易逆天意。邪说虽安于人,天气必变,故人可欺,天不可欺也,愿陛下察焉。”
房去月馀,竟征下狱。初,淮阳宪王舅张博,倾巧无行,多从王求金钱,欲为王求入朝。博从京房学,以女妻房。房每朝见,退辄为博道其语。博因记房所说密语,令房为王作求朝奏草,皆持柬与王,以为信验。石显知之,告房与张博通谋,非谤政治,归恶天子,诖误诸侯王。皆下狱,弃市,妻子徙边。郑弘坐与房善,免为庶人。
御史中丞陈咸数毁石显,久之,坐与槐里令硃云善,漏泄省中语,石显微伺知之,与云皆下狱,髡为城旦。
石显威权日盛,公卿以下畏显,重足一迹。显与中书仆射牢梁、少府五鹿充宗结为党友,诸附倚者皆得宠位,民歌之曰:“牢邪!石邪!五鹿客邪!印何累累,绶若若邪!”
显内自知擅权专柄在掌握,恐天子一旦纳用左右耳目以间己,乃时归诚,取一信以为验。显尝使至诸官,有所征发,显先自白:“恐后漏尽宫门闭,请使诏吏开门。”上许之。显故投夜还,称诏开门入。后果有上书告“显颛命,矫诏开宫门”,天子闻之,笑以其书示显。显因泣曰:“陛下过私小臣,属任以事,群下无不嫉妒,欲陷害臣者,事类如此非一,唯独明主知之。愚臣微贱,诚不能以一躯称快万众,任天下之怨。臣愿归枢机职,受后宫扫除之役,死无所恨。唯陛下哀怜财幸,以此全活小臣。”天子以为然而怜之,数劳勉显,加厚赏赐,赏赐及赂遗訾一万万。初,显闻众人匈匈,言己杀前将军萧望之,恐天下学士讪己,以谏大夫贡禹明经箸节,乃使人致意,深自结纳,因荐禹天子,历位九卿,礼事之甚备。议者于是或称显,以为不妒谮望之矣。显之设变诈以自解免,取信人主者,皆此类也。
荀悦曰:夫佞臣之惑君主也甚矣,故孔子曰:“远佞人。”非但不用而已,乃远而绝之,隔塞其源,戒之极也。孔子曰:“政者,正也。”夫要道之本,正己而已矣。平直真实者,正之主也。故德必核其真,然后授其位;能必核其真,然后授其事;功必核其真,然后授其赏;罪必核其真,然后授其刑;行必核其真,然后贵之;言必核其真,然后信之;物必核其真,然后用之;事必核其真,然后修之。故众正积于上,万事实于下,先王之道,如斯而已矣!
八月,癸亥,以光禄勋匡衡为御史大夫。
闰月,丁酉,太皇太后上官氏崩。
冬,十一月,齐、楚地震,大雨雪,树折,屋坏。◎ 建昭三年乙酉,公元前三六年
夏,六月,甲辰,扶阳共侯韦玄成薨。
秋,七月,匡衡为丞相。戊辰,卫尉李延寿为御史大夫。
冬,使西域都护、骑都尉北地甘延寿、副校尉山阳陈汤共诛斩匈奴郅支单于于康居。
始,郅支单于自以大国,威名尊重,又乘胜骄,不为康居王礼,怒杀康居王女及贵人、人民数百,或支解投都赖水中。发民作城,日作五百人,二岁乃已。又遣使责阖苏、大宛诸国岁遗,不敢不予。汉遣使三辈至康居,求谷吉等死,郅支困辱使者,不肯奉诏;而因都护上书,言“居困厄,愿归计强汉,遣子入侍。”其骄嫚如此。
汤为人沉勇,有大虑,多策略,喜奇功,与延寿谋曰:“夷狄畏服大种,其天性也。西域本属匈奴,今郅支单于威名远闻,侵陵乌孙、大宛,常为康居画计,欲降服之。如得此二国,数年之间,城郭诸国危矣。且其人剽悍,好战伐,数取胜,久畜之,必为西域患。虽所在绝远,蛮夷无金城、强弩之守。如发屯田吏士,驱从乌孙众兵,直指其城下,彼亡则无所之,守则不足自保,千载之功可一朝而成也!”延寿亦以为然,欲奏请之。汤曰:“国家与公卿议,大策非凡所见,事必不从。”延寿犹与不听。会其久病,汤独矫制发城郭诸国兵、车师戊已校尉屯田吏士。延寿闻之,惊起,欲止焉。汤怒,按剑叱延寿曰:“大众已集会,竖子欲沮众邪!”延寿遂从之。部勒行陈,汉兵、胡兵合四万馀人。延寿、汤上疏自劾奏矫制,陈言兵状,即日引军分行,别为六校:其三校从南道逾葱领,径大宛;其三校都护自将,发温宿国,从北道入赤谷,过乌孙,涉康居界,至阗池西。而康居副王抱阗将数千骑寇赤谷城东,杀略大昆弥千馀人,驱畜产甚多,从后与汉军相及,颇寇盗后重。汤纵胡兵击之,杀四百六十人,得其所略民四百七十人,还付大昆弥,其马、牛、羊以给军食。又捕得抱阗贵人伊奴毒。入康居东界,令军不得为寇。间呼其贵人屠墨见之,谕以威信,与饮、盟,遣去。径引行,未至单于城可六十里,止营。复捕得康居贵人贝色子男开牟以为导。贝色子,即屠墨母之弟,皆怨单于,由是具知郅支情。明日,引行,未至城三十里,止营。
单于遣使曰:“汉兵何以来?”应曰:“单于上书言:‘居困厄,愿归计强汉,身入朝见,’天子哀闵单于弃大国,屈意康居,故使都护将军来迎单于妻子。恐左右惊动,故未敢至城下。”使数往来相答报,延寿、汤因让之:“我为单于远来,而至今无名王、大人见将军受事者,何单于忽大计,失客主之礼也!兵来道远,人畜罢极,食度且尽,恐无以自还,愿单于与大臣审计策。”明日,前至郅支城都赖水上,离城三里,止营傅陈。望见单于城上立五采幡帜,数百人被甲乘城;又出百馀骑往来驰城下,步兵百馀人夹门鱼鳞陈,讲习用兵。城上人更招汉军曰:“斗来!”百馀骑驰赴营,营皆张弩持满指之,骑引却。颇遣吏士射城门骑、步兵,骑、步兵皆入。延寿、汤令军:“闻鼓音,皆薄城下,四面围城,各有所守,穿堑,塞门户,卤楯为前,戟弩为后,仰射城楼上人。”楼上人下走。土城外有重木城,从木城中射,颇杀伤外人。外人发薪烧木城,夜,数百骑欲出,外迎射,杀之。
初,单于闻汉兵至,欲去,疑康居怨己,为汉内应,又闻乌孙诸国兵皆发,自以无所之。郅支已出,复还,曰:“不如坚守。汉兵远来,不能久攻。”单于乃被甲在楼上,诸阏氏、夫人数十皆以弓射外人。外人射中单于鼻,诸夫人颇死;单于乃下。夜过半,木城穿,中人却入土城,乘城呼。时康居兵万馀骑,分为十馀处,四面环城,亦与相应和。夜,数奔营,不利,辄却。平明,四面火起,吏士喜,大呼乘之,钲鼓声动地。康居兵引却;汉兵四面推卤楯,并入土城中。单于男女百馀人走入大内。汉兵纵火,吏士争入,单于被创死。军候假丞杜勋斩单于首。得汉使节二及谷吉等所赍帛书。诸卤获以畀得者。凡斩阏氏、太子、名王以下千五百一十八级;生虏百四十五人,降虏千馀人,赋予城郭诸国所发十五王。◎ 建昭四年丙戌,公元前三五年
春,正月,郅支首至京师。延寿、汤上疏曰:“臣闻天下之大义当混为一,昔有唐、虞,今有强汉。匈奴呼韩邪单于已称北籓,唯郅支单于叛逆,未伏其辜,大夏之西,以为强汉不能臣也。郅支单于惨毒行于民,大恶通于天。臣延寿,臣汤,将义兵,行天诛,赖陛下神灵,阴阳并应,天气精明,陷陈克敌,斩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县头槀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丞相匡衡等以为:“方春,掩骼、埋胔之时,宜勿县。”诏县十日,乃埋之。仍告祠郊庙,赦天下。群臣上寿,置酒。
六月,甲申,中山哀王竟薨。哀王者,帝之少弟,与太子游学相长大。及薨,太子前吊。上望见太子,感念哀王,悲不能自止。太子既至前,不哀,上大恨曰:“安有人不慈仁,而可以奉宗庙,为民父母者乎!”是时驸马都尉、侍中史丹护太子家,上以责谓丹,丹免冠谢曰:“臣诚见陛下哀痛中山王,至以感损。向者太子当进见,臣窃戒属,毋涕泣,感伤陛下;罪乃在臣,当死!”上以为然,意乃解。
蓝田地震,山崩,壅霸水;安陵岸崩,壅泾水,泾水逆流。◎ 建昭五年丁亥,公元前三四年
春,三月,赦天下。夏,六月,庚申,复戾园。
壬申晦,日有食之。
秋,七月,庚子,复太上皇寝庙园、原庙、昭灵后、武哀王、昭哀后、卫思后园。时上寝疾,久不平。以为祖宗谴怒,故尽复之;唯郡国庙遂废云。
是岁,徙济阳王康为山阳王。
匈奴呼韩邪单于闻郅支既诛,且喜且惧;上书,愿入朝见。◎ 竟宁元年戊子,公元前三三年
春,正月,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自言愿婿汉氏以自亲。帝以后宫良家子王嫱字昭君赐单于。单于欢喜,上书“愿保塞上谷以西至敦煌,传之无穷。请罢边备塞吏卒,以休天子人民。”天子下有司议,议者皆以为便。郎中侯应习边事,以为不可许。上问状,应曰:“周、秦以来,匈奴暴桀,寇侵边境;汉兴,尤被其害。臣闻北边塞至辽东,外有阴山,东西千馀里,草木茂盛,多禽兽,本冒顿单于依阻其中,治作弓矢,来出为寇,是其苑囿也。至孝武世,出师征伐,斥夺此地,攘之于幕北,建塞徼,起亭隧,筑外城,设屯戍以守之,然后边境得用少安。幕北地平,少草木,多大沙,匈奴来寇,少所蔽隐;从塞以南,径深山谷,往来差难。边长老言:‘匈奴失阴山之后,过之未尝不哭也。’如罢备塞戍卒,示夷狄之大利,不可一也。今圣德广被,天覆匈奴,匈奴得蒙全活之恩,稽首来臣。夫夷狄之情,困则卑顺,强则骄逆,天性然也。前已罢外城,省亭隧令,裁足以候望,通烽火而已。古者安不忘危,不可复罢,二也。中国有礼义之教,刑罚之诛,愚民犹尚犯禁;又况单于,能必其众不犯约哉!三也。自中国尚建关梁以制诸侯,所以绝臣下之觊欲也。设塞徼,置屯戍,非独为匈奴而已,亦为诸属国降民本故匈奴之人,恐其思旧逃亡,四也。近西羌保塞,与汉人交通,吏民贪利,侵盗其畜产、妻子,以此怨恨,起而背畔。今罢乘塞,则生嫚易分争之渐,五也。往者从军多没不还者,子孙贫困,一旦亡出,从其亲戚,六也。又边人奴婢愁苦,欲亡者多,曰:‘闻匈奴中乐,无奈候望急何!’然时有亡出塞者,七也。盗贼桀黠,群辈犯法,如其窘急,亡走北出,则不可制,八也。起塞以来百有馀年,非皆以土垣也,或因山岩、石、木、溪谷、水门,稍稍平之,卒徒筑治,功费久远,不可胜计。臣恐议者不深虑其终始,欲以壹切省繇戍,十年之外,百岁之内,卒有它变,障塞破坏,亭隧灭绝,当更发屯缮治,累世之功不可卒复,九也。如罢戍卒,省候望,单于自以保塞守御,必深德汉,请求无已;小失其意,则不可测。开夷狄之隙,亏中国之固,十也。非所以永持至安,威制百蛮之长策也!”对奏,天子有诏:“勿议罢边塞事。”使车骑将军嘉口谕单于曰:“单于上书愿罢北塞吏士屯戍,子孙世世保塞。单于乡慕礼义,所以为民计者甚厚。此长久之策也,朕甚嘉之。中国四方皆有关梁障塞,非独以备塞外也,亦以防中国奸邪放纵,出为寇害,故明法度以专众心也。敬谕单于之意,朕无疑焉。为单于怪其不罢,故使嘉晓单于。”单于谢曰:“愚不知大计,天子幸使大臣告语,甚厚!”
初,左伊秩訾为呼韩邪画计归汉,竟以安定。其后或谗伊秩訾自伐其功,常鞅鞅,呼韩邪疑之;伊秩訾惧诛,将其众千馀人降汉,汉以为关内侯,食邑三百户,令佩其王印绶。及呼韩邪来朝,与伊秩訾相见,谢曰:“王为我计甚厚,令匈奴至今安宁,王之力也,德岂可忘!我失王意,使王去,不复顾留,皆我过也。今欲白天子,请王归庭。”伊秩訾曰:“单于赖天命,自归于汉,得以安宁,单于神灵,天子之祐也,我安得力!既已降汉,又复归匈奴,是两心也。愿为单于侍使于汉,不敢听命!”单于固请,不能得而归。
单于号王昭君为宁胡阏氏;生一男伊屠智牙师,为右日逐王。
皇太子冠。
二月,御史大夫李延寿卒。
初,石显见冯奉世父子为公卿著名,女又为昭仪在内,显心欲附之,荐言:“昭仪兄谒者逡修敕,宜侍幄帷。”天子召见,欲以为侍中。逡请间言事。上闻逡言显颛权,大怒,罢逡归郎官。及御史大夫缺,在位多举逡兄大鸿胪野王;上使尚书选第中二千石,而野王行能第一。上以问显,显曰:“九卿无出野王者。然野王,亲昭仪兄,臣恐后世必以陛下度越众贤,私后宫亲以为三公。”上曰:“善,吾不见是!”因谓群臣曰:“吾用野王为三公,后世必谓我私后宫亲属,以野王为比。”三月,丙寅,诏曰:“刚强坚固,确然亡欲,大鸿胪野王是也。心辨善辞,可使四方,少府五鹿充宗是也。廉洁节俭,太子少傅张谭是也。其以少傅为御史大夫。”
河南太守九江召信臣为少府。信臣先为南阳太守,后迁河南,治行常第一。视民如子,好为民兴利,躬劝耕稼,开通沟渎,户口增倍。吏民亲爱,号曰“召父”。
癸未,复孝惠皇帝寝庙园、孝文太后、孝昭太后寝园。
初,中书令石显尝欲以姊妻甘延寿,延寿不取。及破郅支还,丞相、御史亦恶其矫制,皆不与延寿等。陈汤素贪,所卤获财物入塞,多不法。司隶校尉移书道上,系吏士,按验之。汤上疏言:“臣与吏士共诛郅支单于,幸得禽灭,万里振旅,宜有使者迎劳道路。今司隶反逆收系按验,是为郅支报雠也!”上立出吏士,令县、道具酒食以过军。既至,论功,石显、匡衡以为:“延寿、汤擅兴师矫制,幸得不诛,如复加爵土,则后奉使者争欲乘危徼幸,生事于蛮夷,为国招难。”帝内嘉延寿、汤功而重违衡、显之议,久之不决。
故宗正刘向上疏曰:“郅支单于囚杀使者、吏士以百数,事暴扬外国,伤威毁重,群臣皆闵焉。陛下赫然欲诛之,意未尝有忘。西域都护延寿,副校尉汤,承圣指,倚神灵,总百蛮之君,揽城郭之兵,出百死,入绝域,遂蹈康居,屠三重城,搴歙侯之旗,斩郅支之首,县旌万里之外,扬威昆山之西,扫谷吉之耻,立昭明之功,万夷慑伏,莫不惧震。呼韩邪单于见郅支已诛,且喜且惧,乡风驰义,稽首来宾,愿守北籓,累世称臣。立千载之功,建万世之安,群臣之勋莫大焉。昔周大夫方叔、吉甫为宣王诛猃狁而百蛮从,其诗曰:‘啴々焞々,如霆如雷。显允方叔,征伐猃狁,蛮荆来威。’《易》曰:‘有嘉折首,获匪其丑。’言美诛首恶之人,而诸不顺者皆来从也。今延寿、汤所诛震,虽《易》之折首,《诗》之雷霆,不能及也。论大功者不录小过,举大美者不疵细瑕。《司马法》曰:‘军赏不逾月,’欲民速得为善之利也。盖急武功,重用人也。吉甫之归,周厚赐之,其诗曰:‘吉甫宴喜,既多受祉。来归自镐,我行永久。’千里之镐犹以为远,况万里之外,其勤至矣。延寿、汤既未获受祉之报,反屈捐命之功,久挫于刀笔之前,非所以劝有功,厉戎士也。昔齐桓前有尊周之功,后有灭项之罪,君子以功覆过而为之讳。贰师将军李广利,捐五万之师,靡亿万之费,经四年之劳,而仅获骏马三十匹,虽斩宛王母寡之首,犹不足以复费,其私罪恶甚多;孝武以为万里征伐,不录其过,遂封拜两侯、三卿、二千石百有馀人。今康居之国,强于大宛,郅支之号,重于宛王,杀使者罪,甚于留马,而延寿、汤不烦汉士,不费斗粮,比于贰师,功德百之。且常惠随欲击之乌孙,郑吉迎自来之日逐,犹皆裂土受爵。故言威武勤劳,则大于方叔、吉甫;列功覆过,则优于齐桓、贰师;近事之功,则高于安远、长罗。而大功未著,小恶数布,臣窃痛之!宜以时解县,通籍,除过勿治,尊宠爵位,以劝有功。”
于是天子下诏赦延寿、汤罪勿治,令公卿议封焉。议者以为宜如军法捕斩单于令。匡衡、石显以为“郅支本亡逃失国,窃号绝域,非真单于。”帝取安远侯郑吉故事,封千户;衡、显复争。夏,四月,戊辰,封延寿为义成侯,赐汤爵关内侯,食邑各三百户,加赐黄金百斤。拜延寿为长水校尉,汤为射声校尉。于是杜钦上疏追讼冯奉世前破莎车功。上以先帝时事,不复录。钦,故御史大夫延年子也。
荀悦论曰:成其功义足封,追录前事可也。《春秋》之义,毁泉台则恶之,舍中军则善之,各由其宜也。夫矫制之事,先王之所慎也,不得已而行之。若矫大而功小者,罪之可也;矫小而功大者,赏之可也;功过相敌,如斯而已可也。权其轻重而为之制宜焉。
初,太子少好经书,宽博谨慎;其后幸酒,乐燕乐,上不以为能。而山阳王康有材艺,母傅昭仪又爱幸,上以故常有意欲以山阳王为嗣。上晚年多疾,不亲政事,留好音乐;或置鼙鼓殿下,天子自临轩槛上,贵铜丸以擿鼓,声中严鼓之节。后宫及左右习知音者莫能为,而山阳王亦能之,上数称其材。史丹进曰:“凡所谓材者,敏而好学,温故知新,皇太子是也。若乃器人于丝竹鼓鼙之间,则是陈惠、李微高于匡衡,可相国也!”于是上嘿然而笑。
及上寝疾,傅昭仪、山阳王康常在左右,而皇后、太子希得进见。上疾稍侵,意忽忽不平,数问尚书以景帝时立胶东王故事。是时太子长舅阳平侯王凤为卫尉、侍中,与皇后、太子皆忧,不知所出。史丹以亲密臣得侍视疾,候上间独寝时,丹直入卧内,顿首伏青蒲上,涕泣而言曰:“皇太子以適长立,积十馀年,名号系于百姓,天下莫不归心臣子。见山阳王雅素爱幸,今者道路流言,为国生意,以为太子有动摇之议。审若此,公卿以下必以死争,不奉诏。臣愿先赐死以示群臣!”天子素仁,不忍见丹涕泣,言又切至,意大感寤,喟然太息曰:“吾日困劣,而太子、两王幼少,意中恋恋,亦何不念乎!然无有此议。且皇后谨慎,先帝又爱太子,吾岂可违指!驸马都尉安所受此语?”丹即却,顿首曰:“愚臣妄闻,罪当死!”上因纳,谓丹曰:“吾病浸加,恐不能自还,善辅道太子,毋违我意。”丹嘘唏而起,太子由是遂定为嗣。而右将军、光禄大夫王商,中书令石显亦拥佑太子,颇有力焉。夏,五月,壬辰,帝崩于未央宫。
班彪赞曰:臣外祖兄弟为元帝侍中,语臣曰:“元帝多材艺,善史书,鼓琴瑟,吹洞箫,自度曲,被歌声,分刌节度,穷极幼眇。少而好儒,及即位,征用儒生,委之以政,贡、薛、韦、匡迭为宰相。而上牵制文义,优游不断,孝宣之业衰焉。然宽弘尽下,出于恭俭,号令温雅,有古之风烈。”
匡衡奏言:“前以上体不平,故复诸所罢祠,卒不蒙福。案卫思后、戾太子、戾后园,亲未尽。孝惠、孝景庙,亲尽,宜毁。及太上皇、孝文、孝昭太后、昭灵后、昭哀后、武哀王祠,请悉罢勿奉。”奏可。
六月,己未,太子即皇帝位,谒高庙。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以元舅侍中、卫尉、阳平侯王凤为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
秋,七月,丙戌,葬孝元皇帝于渭陵。
大赦天下。
丞相衡上疏曰:“陛下秉至孝,哀伤思慕,不绝于心,未有游虞弋射之宴,诚隆于慎终追远,无穷已也。窃愿陛下虽圣性得之,犹复加圣心焉!《诗》云:‘茕茕在疚,’言成王丧毕思慕,意气未能平也。盖所以就文、武之业,崇大化之本也。臣又闻之师曰:‘妃匹之际,生民之始,万福之原。婚姻之礼正,然后品物遂而天命全。’孔子论《诗》,以《关雎》为始,此纲纪之首,王教之端也。自上世已来,三代兴废,未有不由此者也。愿陛下详览得失盛衰之效,以定大基,采有德,戒声色,近严敬,远技能。臣闻《六经》者,圣人所以统天地之心,著善恶之归,明吉凶之分,通人道之正,使不悖于其本性者也。及《论语》、《孝经》,圣人言行之要,宜究其意。臣又闻圣王之自为,动静周旋,奉天承亲,临朝享臣,物有节文,以章人伦。盖钦翼祗栗,事天之容也;温恭敬逊,承亲之礼也;正躬严恪,临众之仪也;嘉惠和说,飨下之颜也。举错动作,物遵其仪,故形为仁义,动为法则。今正月初,幸路寝,临朝贺,置酒以飨万方。《传》曰:‘君子慎始。’愿陛下留神动静之节,使群下得望盛德休光,以立基桢,天下幸甚!”上敬纳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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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佚名
孝元皇帝下永光三年(庚辰、前41)
汉纪二十一 汉元帝永光三年(庚辰,公元前41年)
[1]春,二月,冯奉世还京师,更为左将军,赐爵关内侯。
[1]春季,二月,冯奉世回长安,调任左将军,封关内侯。
[2]三月,立皇子康为济阳王。
[2]三月,元帝赐封皇子刘康当济阳王。
[3]夏,四月,平昌考侯王接薨。秋,七月,壬戌,以平恩侯许嘉为大司马、车骑将军。
[3]夏季,四月,平昌侯王接去世。秋季,七月壬戌(疑误),任命平恩侯许嘉当大司马、车骑将军。
[4]冬,十一月,己丑,地震,雨水。
[4]冬季,十一月己丑(初八),地震,降雨。
[5]复盐铁官;置博士弟子员千人。以用度不足,民多复除,无以给中外徭役故也。
[5]恢复盐铁专卖制度。规定博士弟子的定员为一千人。这是因为朝廷经费不够开支,而民间又有许多人免除赋税徭役,使朝廷无法供应内外徭役的缘故。
四年(辛巳、前40)
四年(辛巳,公元前40年)
[1]春,二月,赦天下。
[1]春季,二月,大赦天下。
[2]三月,上行幸雍,祠五。
[2]三月,元帝前往雍城,祭祀五帝。
[3]夏,六月,甲戌,孝宣园东阙灾。
[3]夏季,六月甲戌(二十六日),孝宣皇帝陵园东门失火。
[4]戊寅晦,日有食之。上于是召诸前言日变在周堪、张猛者责问,皆稽首谢;因下诏称堪、猛之美,徵诣行在所,拜为光禄大夫,秩中二千石,领尚书事;猛复为太中大夫、给事中。中书令石显管尚书,尚书五人皆其党也;堪希得见,常因显白事,事决显口。会堪疾,不能言而卒。显诬谮猛,令自杀于公车。
[4]戊寅晦(三十日),出现日食。元帝召集那些先前说天变灾难都是为周堪、张猛而发的官员进行责问,他们都跪拜于地谢罪。于是,元帝下诏褒扬周堪、张猛,调回京师长安。任命周堪担任光禄大夫,支中二千石俸禄,主管尚书事务;任命张猛当太中大夫、给事中。而这时候,中书令石显兼管尚书,尚书五人都是石显的党羽。周堪很难见到元帝,虽有建议,往往不得不拜托石显代为转达,大政方针的决定权被石显控制。正巧周堪得了失音病,不能说话而去世。石显又诬陷张猛,让他自杀于公车官署。
[5]初,贡禹奏言:“孝惠、孝景庙皆亲尽宜毁,及郡国庙不应古礼,宜正定。”天子是其议。秋,七月,戊子,罢昭灵后、武哀王、昭哀后,卫思后、戾太子、戾后园,皆不奉祠,裁置吏卒守焉。冬,十月,乙丑,罢祖宗庙在郡国者。
[5]当初,贡禹上奏章说:“孝惠帝、孝景帝的祭庙,因为亲情己尽,应该撤除。各郡、各封国设置皇帝祭庙,不合古代礼制规定,应该改正。”元帝认为有理。秋季,七月戊子(初十),撤除昭灵后、武哀王、昭哀后、卫思后、戾太子、戾后的祭庙,都不再祭祀,只设置官吏兵卒守护。冬季,十月乙丑(十九日),撤除设置在各郡、各封国的祖宗祭庙。
[6]诸陵分属三辅。以渭城寿陵亭部原上为初陵;诏勿置县邑及徙郡国民。
[6]元帝下诏,各位皇帝的陵园,以其所在地区,分属三辅管理。在渭城寿陵亭部原上预设坟墓,下诏不要把它发展成为一个县,也不要强迫各郡、各崐封国移民到那里。
五年(壬午、前39)
五年(壬午,公元前39年)
[1]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三月,幸河东,祠后土。
[1]春季,正月,元帝前往甘泉,在泰祭祀天神。三月,再往河东,祭祀后土神。
[2]秋,颍川水流杀人民。
[2]秋季,颍川郡水灾,淹死百姓。
[3]冬,上幸长杨射熊馆,大猎。
[3]冬季,元帝前往长杨宫射熊馆,大肆游猎。
[4]十二月,乙酉,毁太上皇、孝惠皇帝寝庙园,用韦玄成等之议也。
[4]十二月乙酉(十六日),元帝采用丞相韦玄成等的建议,下诏拆毁太上皇、孝惠皇帝的祭庙。
[5]上好儒术、文辞,颇改宣帝之政;言事者多进见,人人以为得上意。又傅昭仪及子济阳王康爱幸,逾于皇后、太子。太子少傅匡衡上疏曰:“臣闻治乱安危之机,在乎审所用心。盖受命之王,务在创业垂统,传之无穷;继体之君,心存于承宣先王之德而褒大其功。昔者成王之嗣位,思述文、武之道以养其心,休烈盛美归之二后,而不敢专其名,是以上天歆享,鬼神佑焉。陛下圣德天覆,子爱海内,然而阴阳未和、奸邪未禁者,殆议者未丕扬先帝之盛功,争言制度不可用也,务变更之,所更或不可行而复复之,是以群下更相是非,吏民无所信。臣窃恨国家释乐成之业而虚为此纷纷也!愿陛下详览统业之事,留神于遵制扬功,以定群下之心。《·大雅》曰:‘无念尔祖,聿修厥德”,盖至德之本也。《传》曰:‘审好恶,理情性,而王道毕矣。’治性之道,必审己之所有馀而强其所不足,盖聪明疏通者戒于太察,寡闻少见者戒于壅蔽,勇猛刚强者戒于太暴,仁爱温良者戒于无断,湛静安舒者戒于后时,广心浩大者戒于遗忘。必审己之所当戒而齐之以义,然后中和之化应,而巧伪之徒不敢比周而望进。唯陛下戒之,所以崇圣德也!
[5]元帝喜好儒家的学说,又 喜爱文章辞语。对宣帝的法令制度多有改变。谈论政事,提出建议的人,多数都被召见,每人都认为受到皇帝的注意。这时候,傅昭仪和她的儿子济阳王刘康,正受到元帝特别的宠爱,超过皇后和皇太子刘骜。太子少傅匡衡上书说:“我曾经听说,治乱安危的关键,在于人主是不是慎重用心。接受天的旨意的君王,任务在于开创大业,使它世代相承,无穷无尽地传下去。而继任的君王,心思要放到继承和发扬祖先的恩德功勋上。从前,周成王继承王位之后,追思祖父周文王、父亲周武王成功的道理,用以培养自己的心性,把美好的声誉和荣耀,都归功于祖父和父亲两位先王,而不敢自己居功。因此,上天享受他的供品,连鬼神也都保佑他。陛下圣明的恩德,象天一样覆盖大地,象爱护儿女一样爱护四海之内的百姓。可是阴阳没有调和,奸诈邪恶也没有禁止。这大概是因为臣子未能发扬光大先帝的盛大功业,反而争先恐后地抨击过去的法令规章不可用,一定要加以改变。然而,很多制度改变了之后,无法执行,只好再恢复原状。结果是,在下位的人发生纠纷,官吏和平民无所遵信。我常在内心痛恨,国家放弃了人心所乐的已成的功业,而白白去做那些纷乱的事情。但愿陛下仔细回顾汉室世代相继的事业,留意遵守先帝的法制,弘扬先帝的功业,用以安定臣僚的心。《诗经·大雅》说:‘不要忘记祖先的教诲,努力修养自己的德行。’这是达到‘德’的根本方法。《诗传》说‘知道应喜爱什么,应厌恶什么,使性情变好,圣王的道路就是如此。’修养性情的方法,必定要知道自己的长处,而弥补自己的缺欠。聪明通达的人,警惕苛察;见识不广的人,警惕被蒙蔽;勇猛刚强的人,警惕过于暴烈;仁爱温良的人,警惕没有决断;恬淡安静的人,警惕贻误时机;胸襟广阔的人,警惕疏忽大意。必须了解自己所应当注意纠正的缺失,以大义来弥补它,然后才能达到万事和谐的美好境界。那些伪善的乖巧之徒,才无法结党搭帮,企望挤进朝廷。务请陛下警惕自己,使陛下的圣德更为崇高。
臣又闻室家道修,则天下之理得,故《诗》始《国风》,《礼》本冠、婚。始乎《国风》,原情性以明人伦也;本乎冠、婚,正基兆以防未然也;故圣王必慎妃后之际,别适长之位,礼之于内也。卑不逾尊,新不先故,所以统人情而理阴气也;其尊适而卑庶也,适子冠乎阼,礼之用醴,众子不得与列,所崐以贵正体而明嫌疑也。非虚加其礼文而已,乃中心与之殊异,故礼探其情而见之外也。圣人动静游燕所亲,物得其序,则海内自修,百姓从化。如当亲者疏,当尊者卑,则佞巧之奸因时而动,以乱国家。故圣人慎防其端,禁于未然,不以私恩害公义。《传》曰:‘正家而天下定矣!’”
“我又曾经听说,家庭如果安详和睦,天下自然治理得好。所以《诗经》开头就是《国风》。《礼记》开头就讲冠礼、婚礼。用《国风》开头,追溯性情的根本,表明人伦之间的关系。用冠礼、婚礼开头,,为安详的家庭奠立基础,以防患于乱起之前。所以圣明的君王,必须慎重处理妃嫔与皇后之间的关系,注意区分‘嫡子’与‘庶子’的不同地位,把礼仪纳入自己家内。卑贱的不能超过尊贵的,新来的不能排在旧有的之前。必如此,才合乎人情,理顺乎阴气。嫡子尊贵,庶子卑贱,嫡子成年,举行加冠礼时,在高台上隆重举行,使用甜酒祝贺。其他的儿子,不能用这种仪式,其目的就在于显示嫡子的尊贵,使立于无可怀疑的地位,不仅仅是表面的礼节仪式而已,而是内心对待嫡子与其他儿子截然不同,所以用礼仪。把真情显露于外。圣人的一举一动,和谁欢宴娱乐,和谁亲近,都要使尊贵卑贱都有一定次序。如此的话,全国百姓都会自我修养,顺从归化。如果应当亲近的反而疏远,应当尊重的反而放到卑贱的地位,那么乖巧的邪恶之徒就会乘机而动,使国家混乱。所以圣人谨慎小心,不愿有一个坏的开头。用心防范于乱起之前,决不因私人的恩情,伤害正大的原则。正如《易传》所说:‘家庭端正,则天下就安定了。’”
[6]初,武帝既塞宣房,后河复北决于馆陶,分为屯氏河,东北入海,广深与大河等,故因其自然,不堤塞也。是岁,河决于清河灵鸣犊口,而屯氏河绝。
[6]当初,武帝曾经堵塞黄河决口,筑宣房宫。后来,黄河又在北面的馆陶决口,形成屯氏河,沿东北方向入海,因为河床广度深度跟黄河相同,所以听其自由发展,不再堵塞决口。本年,黄河在清河郡所属灵县鸣犊堤再度决口,屯氏河于是无水干涸。
建昭元年(癸未、前38)
建昭元年(癸未,公元前38年)
[1]春,正月,戊辰,陨石于梁。
[1]春季,正月戊辰(二十九日),陨石坠在梁国。
[2]三月,上行幸雍,祠五。
[2]三月,元帝前往雍城,祭祀五帝。
[3]冬,河间王元坐贼杀不辜废,迁房陵。
[3]冬季,河间王刘元,被控残杀无罪之人,撤销爵位,贬逐房陵。
[4]罢孝文太后寝祠园。
[4]元帝下令撤除文帝母亲薄太后的陵园。
[5]上幸虎圈斗兽,后宫皆坐;熊逸出圈,攀槛欲上殿,左右、贵人、傅等皆惊走;冯直前,当熊而立。左右格杀熊。上问:“人情惊惧,何故前当熊?”对曰:“猛兽得人而止;妾恐熊至御坐,故以身当之。”帝嗟叹,倍敬重焉。傅惭,由是与冯有隙。冯,左将军奉世之女也。
[5]元帝前往虎圈,观赏野兽搏斗,妃嫔们都在座奉陪。一只熊突然跳出圈外,攀着阑杆想上殿堂。元帝左右的侍从、贵族,包括傅婕妤在内的妃嫔们,都惊慌逃命。只有冯婕妤,一直向前站着挡住熊。武士把熊杀死。元帝惊魂初定后,问她:“人人恐惧,你为什么上前阻挡熊?”冯婕妤说:“猛兽凶性发作,只要抓着一个人,就会停止攻击,我恐怕它直扑陛下的座位,所以以身阻挡它。”元帝感激嗟叹,对冯婕妤倍加敬重。而傅婕妤大为惭愧,从此与冯婕妤产生隔阂。冯婕妤是左将军冯奉世的女儿。
二年(甲申、前37)
二年(甲申,公元前37年)
[1]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
[1]春季,正月,元帝前往甘泉,在泰祭祀天神。三月,前往河东,祭祀后土神。
[2]夏,四月,赦天下。
[2]夏季,四月,大赦天下。
[3]六月,立皇子兴为信都王。
[3]六月,元帝赐封皇子刘兴为信都王。*[4]东郡京房学《易》于梁人焦延寿。延寿常曰:“得我道以亡身者,京生也。”其说长于灾变,分六十卦,更直日用事,以风雨寒温为候,各有占验。房用之尤精,以孝廉为郎,上疏屡言灾异,有验。天子说之,数召见问。房对曰:“古帝王以功举贤,则万化成,瑞应著;末世以毁誉取人,故功业废而致灾异。宜令百官各试其功,灾异可息。”诏使房作其事,房奏考功课吏法。上令公卿朝臣与房会议温室,皆以房言烦碎,令上下相司,不可许;上意乡之。时部刺史奏事京师,上召见诸刺史,令房晓以课事;刺史复以为不可行。唯御史大夫郑弘、光禄大夫周堪初言不可,后善之。
[4]东郡人京房跟从梁人焦延寿学习《易经》。焦延寿常说:“得到我的学问而丧失生命的,就是京房。”他的学说长于占卜天灾人祸,共分六十卦,轮流交替地指定日期,用风雨冷热作为验证,都很准确。京房运用这种学说,尤其功力深厚,被地方官府推荐为“孝廉”之后,他到朝廷充当郎,屡次上书元帝,议论天象变异,十分灵验。元帝喜欢他,数次召见,向他询问。京房回答说:“古代帝王按功劳选拔贤能,万事都有成就,祥瑞显现。衰亡之世,任用官员则以遭诋毁还是受称赞为依据,所以政治腐败,因而招致天灾变异。应当考察文武百官的行政效率及其政绩,天灾变异才可停止。”元帝命京房主持这件事,京房于是拟定了考功课吏法,上奏元帝。元帝下令,公卿朝臣与京房在温室殿举行讨论会。大家都认为京房的办法过于琐碎,使上级和下级互相监督侦察,不可施行。但元帝却倾向京房。当时,正好各州刺史向朝廷奏报事宜,集中在京师长安。元帝召见他们,命京房向他们宣布考核之事,刺史们也认为不可施行。只有御史大夫郑弘、光禄大夫周堪,开始时反对,后来转为支持。
是时,中书令石显颛权,显友人五鹿充宗为尚书令,二人用事。房尝宴见,问上曰:“幽、厉之君何以危?所任者何人也?”上曰:“君不明而所任者巧佞。”房曰:“知其巧佞而用之邪,将以为贤也?”上曰:“贤之。”房曰:“然则今何以知其不贤也?”上曰:“以其时乱而君危知之。”房曰:“若是,任贤必治,任不肖必乱,必然之道也。幽、厉何不觉悟而更求贤,曷为卒任不肖以至于是?”上曰:“临乱之君,各贤其臣;令皆觉寤,天下安得危亡之君!”房曰:“齐恒公、秦二世亦尝闻此君而非笑之;然则任竖刁、赵高,政治日乱,盗贼满山,何不以幽、厉卜之而觉寤乎?”上曰:“唯有道者能以往知来耳。”房因免冠顿首曰:“《春秋》纪二百四十二年灾异,以示万世之君。今陛下即位以来,日月失明,星辰逆行,山崩,泉涌,地震,石陨,夏霜,冬,春凋,秋荣,陨霜不杀,水、旱、螟虫,民人饥、疫,盗贼不禁,刑人满市,《春秋》所记灾异尽备。陛下视今为治邪,乱邪?”上曰:“亦极乱耳,尚何道!”房曰:“今所任用者谁与?”上曰:“然,幸其愈于彼,又以为不在此人也。”房曰:“夫前世之君,亦皆然矣。臣恐后之视今,犹今之视前也!”上良久,乃曰:“今为乱者谁哉?”房曰:“明主宜自知之。”上曰:“不知也;如知,何故用之!”房曰:“上最所信任,与图事帷幄之中,进退天下之士者是矣。”房指谓石显,上亦知之,谓房曰:“已谕。”房罢出,后上亦不能退显也。
这时,中书令石显正独揽大权。石显的好友五鹿充宗任尚书令,二人联合执政。有一次,元帝在闲暇时召见京房,京房问元帝:“周幽王、周厉王为什么导致国家出现危机?他们任用的是些什么人?”元帝说:“君王昏庸,任用的都是善于伪装的奸佞。”京房进一步问:“君王是明知奸佞而仍用他们?还是认为贤能才用他们?”元帝回答说:“是认为他们贤能。”京房说:“可是,今天为什么我们却知道他们不是贤能呢?”元帝说:“根据当时局势混乱,君王身处险境便可以知道。”京房说:“如果是这样的话,任用贤能时国家必然治理得好,任用奸邪时国家必定混乱,这是事物发展的必然轨迹。为什么幽王、厉王不觉悟而另外任用贤能,为什么终究要任用奸佞以致后来陷入困境?”元帝说:“乱世君王,各自认为他所任用的官员全是贤能。假如都能觉悟到自己的错误,天下怎么还会有危亡的君王?”京房说:“齐桓公、秦二世也曾经知道周幽王、周厉王的故事,并讥笑过他们。可是,齐桓公任用竖刁,秦二世任用赵高,以致政治日益混乱,盗贼满山遍野。为什么不能用周幽王、周厉王的例子测验自己的行为,而觉悟到用人的不当?”元帝说:“只有治国有法的君王,才能依据往事而预测将来。”京房于是脱下官帽,叩头说:“《春秋崐》一书,记载二百四十二年间的天变灾难,用来给后世君王看。而今陛下登极以来,出现日食月食,星辰逆行;山崩泉涌,大地震动,天落陨石;夏季降霜,冬季响雷,春季百花凋谢,秋季树叶茂盛,降霜后草木并不凋谢。水灾、旱灾、虫灾,百姓饥馑,瘟疫流行。盗贼制伏不住,受过刑罚的人充满街市。《春秋》所记载的灾异,已经俱备。陛下看现在是治世,还是乱世?”元帝说:“已经乱到极点了,这还用问?”京房说:“陛下现在任用的是些什么人?”元帝说:“今天的灾难变异和为政之道,幸而胜过前代。而且认为责任不在这些人身上。”京房说:“前世的那些君王,也是陛下这种想法。我恐怕后代看今天,犹如今天看古代。”元帝过了很久才说:“现在扰乱国家的是谁?”京房回答说:“陛下自己应该知道。”元帝说:“我不知道;如果知道,哪里还会用他?”京房说:“陛下最信任,跟他在宫廷之中共商国家大事,掌握用人权柄的人,就是他。”京房所指的是石显。元帝也知道,他对京房说:“我晓得你的意思。”京房告退。后来,汉元帝还是不能让石显退位。
臣光曰:人君之德不明,则臣下虽欲竭忠,何自而入乎!观京房所以晓孝元,可谓明白切至矣,而终不能寤,悲夫!《诗》曰:“匪面命之,言提其耳。匪手携之,言示之事。”又曰:“诲尔谆谆,听我藐藐。”孝元之谓矣!
臣司马光曰:君王的德行不昌明,则臣属虽然想竭尽忠心,又从何着手呢?观察京房对元帝的诱导,可以说是把道理说得十分清楚透彻了,而最终仍不能使元帝觉悟,可悲啊!《诗经》说:“我不但当面把你教训过,而且提起过你的耳朵。不但是用手携带着你,而且指示了你许多事。”又说:“我教导你是那么的恳切细致,而你却漫不经心、听不进去。”这说的就是汉元帝啊!
[5]上令房上弟子晓知考功、课吏事者,欲试用之。房上“中郎任良、姚平,愿以为刺史,试考功法;臣得通籍殿中,为奏事,以防壅塞。”石显、五鹿充宗皆疾房,欲远之,建言,宜试以房为郡守。帝于是以房为魏郡太守,得以考功法治郡。
[5]元帝命京房推荐他的学生中通晓检验政绩和有能力考察官吏的人,准备试用。京房上奏:“中郎任良、姚平,希望能用为刺史,在各州试行考绩制度。请准许我留在朝廷,转报他们的奏章,免得下情不能上达。”然而石显、五鹿充宗都痛恨京房,想使京房远离元帝,于是向元帝建议,应该试任京房为郡守。元帝遂任命京房当魏郡太守,允许他以考功法去治理本郡。
房自请:“岁竟,乘传奏事”,天子许焉。房自知数以论议为大臣所非,与石显等有隙,不欲远离左右,乃上封事曰:“臣出之后,恐为用事所蔽,身死而功不成,故愿岁尽乘传奏事,蒙哀见许。乃辛巳,蒙气复乘卦,太阳侵色,此上大夫覆阳而上意疑也。己卯、庚辰之间,必有欲隔绝臣,令不得乘传奏事者。”
京房请求:“年终时候,请准许我乘坐驿车前来,向陛下当面报告。”元帝许可。京房自知数次因为议论受到大臣的非议,跟石显之间怨恨已成,不想远离元帝身边。于是上密封的奏章:“我一出京师,恐怕被当权大臣所害,身死而事败,所以盼望在年终之时,得以乘驿车到京师向陛下奏事,幸而蒙陛下哀怜而允许。然而,六月辛巳(二十日),阴云乱风四起,太阳光芒暗淡,显示高级官员蒙蔽天子,而天子心里怀疑。六月己卯(十八日)、庚辰(十九日)之间,定有要隔绝陛下与我的关系,使我不得乘坐驿车奏事的事情发生。”
房未发,上令阳平侯王凤承制诏房止无乘传奏事。房意愈恐。秋,房去至新丰,因邮上封事曰:“臣前以六月中言《遁卦》不效,法曰:‘道人始去,寒涌水为灾。’至其七月,涌水出。臣弟子姚平谓臣曰:‘房可谓知道,未可谓信道也。房言灾异,未尝不中。涌水已出,道人当逐死,尚复何言!’臣曰:‘陛下至仁,于臣尤厚,虽言而死,臣犹言也。’平又曰:‘房可谓小忠,未可谓大忠也。昔秦时赵高用事,有正先者,非刺高而死,高威自此成,故秦之乱,正先趣之。’今臣得出守郡,自诡效功,恐未效而死,惟陛下毋使臣塞涌水之异,当正先之死,为姚平所笑。”
京房还没有出发,元帝命阳平侯王凤奉诏通知京房,不要乘驿车回京师奏事。京房心中更加惊恐。秋季,京房出发,走到新丰,托朝廷传送文书的差人再上密封的奏章:“我先前于六月间曾上书陛下,所说《遁卦》虽未应验,但占候之法说:‘有道术的人刚刚离去,天气寒冷,大水涌出成灾。’到了七月,果然大水涌出。我的学生姚平告诉我:‘你可以说通晓道术,却不能说笃信崐道术。你所预测的天灾变异,没有一件事不应验。现在,大水已经涌出,有道术的人就要被放逐而死在外边,还有什么话可说!’我说:‘陛下最仁爱,对我尤其宽厚,即令因进言而死,我还是要进言。’姚平又说:‘你只能说是小忠,不算大忠。从前,秦朝赵高执政,有一位叫正先的人,因讥讽赵高而被处死,赵高的淫威从此形成。所以秦朝的衰乱,是正先推动的。’而今我出任郡守,把考核功效引为自己的责任,只恐怕还没有着手便被诛杀。求陛下不要使我应验大水上涌的预言,像正先那样死去,让姚平嘲笑。”
房至陕,复上封事曰:“臣前白愿出任良试考功,臣得居内。议者知如此于身不利,臣不可蔽,故云‘使弟子不若试师。’臣为刺史,又当奏事,故复云‘为刺史,恐太守不与同心,不若以为太守。’此其所以隔绝臣也。陛下不违其言而遂听之,此乃蒙气所以不解、太阳无色者也。臣去稍远,太阳侵色益甚,愿陛下毋难还臣而易逆天意!邪说虽安于人,天气必变,故人可欺,天不可欺也,愿陛下察焉!”
京房到陕县,再上密封奏章:“我先前建议由任良负责官员考绩,让我留在朝廷。议论此事的人知道这样对于他们自身不利,而且不可能把我和陛下隔绝开来,所以说:‘与其学生出面,不如试用老师。’可是,如果派我当刺史,又怕我面见陛下奏报,于是又说:‘当刺史,可能与太守不同心,不如当太守。’目的在于隔绝我们君臣。陛下没有反对他们的主张,听从了他们的建议。这正是阴云乱风所以不散,太阳失去光辉的原因。我离京师长安渐远,太阳的昏暗越来越重。盼望陛下不要难于征我回京师而轻易地违背天意!邪恶阴谋,人虽不觉,上天却必有变化,所以人可以欺,天不可以欺,请陛下详察!”
房去月余,竟征下狱。初,淮阳宪王舅张博,倾巧无行,多从王求金钱,欲为王求入朝。博从京房学,以女妻房。房每朝见,退辄为博道其语。博因记房所说密语,令房为王作求朝奏草,皆持柬与王,以为信验。石显知之,告“房与张博通谋,非谤政治,归恶天子,诖误诸侯王。”皆下狱,弃市,妻子徙边。郑弘坐与房善,免为庶人。
京房离开一月余,竟被征回京师,逮捕入狱。当初,淮阳宪王刘钦的舅父张博是一个看风行事,无善行的人物,向刘钦要了许多金钱,到京师长安活动征召刘钦入朝。张博曾跟随京房学习《易经》,而且把女儿嫁给京房。京房每次朝见,回家之后,都把跟元帝之间问答的话告诉张博。张博于是暗中记下京房所说的机密言语,让京房代刘钦草拟请求入朝的奏章。他把这些密语记录和奏章草稿,都送给刘钦过目,作为他工作的证明。石显知道此事后,指控:“京房跟张博通谋,诽谤治国措施,把罪恶推到皇帝身上,贻误连累诸侯王。”于是京房跟张博都被捕入狱,在街市上斩首,妻子儿女被放逐到边塞。御史大夫郑弘,被控跟京房是朋友,遭免职,贬作平民。
[6]御史中丞陈咸数毁石显,久之,坐与槐里令朱云善,漏泄省中语,石显微伺知之,与云皆下狱,髡为城旦。
[6]御史中丞陈咸不断抨击石显。过了一段时间,石显指控他跟槐里令朱云是好友,泄露宫禁之中的机密,这是石显暗暗侦察得知的。于是陈咸、朱云都被捕下狱,判处髡刑,罚做苦工。
石显威权日盛,公卿以下畏显,重足一迹。显与中书仆射牢梁、少府五鹿充宗结为党友,诸附倚者皆得宠位。民歌之曰:“牢邪!石邪!五鹿客邪!印何累累,绶若若邪!”
石显的淫威和权势日益增长,公卿及以下的官员都害怕他,人人自危,不敢稍有宽纵。石显与中书仆射牢梁、少府五鹿充宗结为死党密友,凡依附他们的人,都得到了高官厚禄。民间有歌谣说:“你是姓牢的人,还是姓石的人,是五鹿家的门客吗?官印何其多,绶带何其长!”
显内自知擅权,事柄在掌握,恐天子一旦纳用左右耳目以间己,乃时归诚,取一信以为验。显尝使至诸官,有所徵发,显先自白:“恐后漏尽宫门闭,请使诏吏开门”,上许之。显故投夜还,称诏开门入。后果有上书告“显颛命,矫诏开宫门”,天子闻之,笑以其书示显。显因泣曰:“陛下过私小臣,属任以事,群下无不嫉妒,欲陷害臣者,事类如此非一,唯独明主知之。愚臣微贱,诚不能以一躯称快万众,任天下之怨;臣愿归枢机职,受后宫扫除之役,死无所恨。唯陛下哀怜财幸,以此全活小臣!”天子以为然而怜之,数劳勉显,加厚赏赐,赏赐及赂遗訾一万万。初,显闻众人多匈匈,言己杀前将军萧望崐之,恐天下学士讪己,以谏大夫贡禹明经著节,乃使人致意,深自结纳,因荐禹天子,历位九卿,礼事之甚备。议者于是或称显,以为不妒谮望之矣。显之设变诈以自解免,取信人主者,皆此类也。
石显心知自己专权,把持朝政,怕元帝一旦听取亲信的抨击而疏远自己,便时常向元帝表示忠诚,取得信任,验证元帝对自己的态度。石显曾经奉命到诸官府征集人力和物资,他先向元帝请求:“恐怕有时回宫太晚,漏壶滴尽,宫门关闭,我可不可以说奉陛下之命,教他们开门!”元帝允许。一天石显故意到夜里才回来,宣称元帝命令,唤开宫门入内。后来,果然有人上书控告:“石显专擅皇命,假传圣旨,私开宫门。”元帝听说了这件事,笑着把奏章拿给石显看。石显抓住时机,流泪说:“陛下过于宠爱我,委任我办事,下面无人不妒火中烧,想陷害我,类似这种情形已不止一次,只有圣明的主上才知道我的忠心。我出身微贱,实在不能以我一个人去使万人称心快意,担负起全国所有的怨恨。请允许我辞去中枢机要职务,只负责后宫的清洁洒扫,死而无恨。唯求陛下哀怜裁择,再给我一次宠幸,以此保全我的性命。”元帝认为石显说得对而怜悯他,不断慰问勉励,又重重赏赐。这样的赏赐及百官赠送的资金达一亿。当初,石显听说人们议论愤激,都说是他逼死前将军萧望之,怕招来全国儒生的抨击。由于谏大夫贡禹深明儒家经典,节操高尚而有名望,石显便托人向贡禹表示问候之意,用心结交,并向元帝推荐,使贡禹擢升九卿,并对他以礼相待,很是周详。于是舆论也有赞扬石显的,认为他不曾妒恨陷害萧望之。石显谋略变诈,善于为自己解围,以取得皇帝的信任,用的都是此类手法。
荀悦曰:夫佞臣之惑君主也甚矣,故孔子曰:“远佞人。”非但不用而已,乃远而绝之,隔塞其源,戒之极也。孔子曰:“政者,正也。”夫要道之本,正己而已矣。平直真实者,正之主也。故德必核其真,然后援其位;能必核其真,然后授其事;功必核其真,然后授其赏;罪必核其真,然后授其刑;行必核其真,然后贵之;言必核其真,然后信之;物必核其真,然后用之;事必核其真,然后修之。故众正积于上,万事实于下,先王之道,如斯而已矣!
荀悦曰:奸佞迷惑君主的方法太多了。所以孔子说:“要远离奸佞!”不仅不用他而已,还要驱逐到远方,跟他隔绝,把源头塞住,态度至为坚决。孔子说:“政治的意思,就是端正。”治理国家最基本的一件事,无非端正自己而已。梗直诚实,则是端正的主干。对于品德,必须核实是真实的,才授给他官位。对于能力,必须核实是真实的,才让他做事。对于功劳,必须核实是真实的,才颁发奖赏。对于罪恶,必须核实是真实的,才加以惩罚。对于行为,必须核实是真实的,才可以尊重。对于言谈,必须核实是真实的,才能够相信。对于物器,必须核实是真实的,才可以使用。对于事情,必须核实是真实的,才能够去做。所以各种端正风气都汇集到朝廷,则下面万事没有虚伪。古代圣王的道理,不过如此而已。
[7]八月,癸亥,以光禄勋匡衡为御史大夫。
[7]八月癸亥(初三),元帝擢升光禄勋匡衡任御史大夫。
[8]闰月,丁酉,太皇太后上官氏崩。
[8]闰八月丁酉(初八),上官太皇太后驾崩。
[9]冬,十一月,齐、楚地震,大雨雪,树折,屋坏。
[9]冬季,十一月,齐、楚地区地震,下大雪,树木折断,民房倒塌。
三年(乙酉、前36)
三年(乙酉,公元前36年)
[1]夏,六月,甲辰,扶阳共侯韦玄成薨。
[1]夏季,六月甲辰(十九日)丞相扶阳侯韦玄成去世。
[2]秋,七月,匡衡为丞相。戊辰,卫尉李延寿为御史大夫。
[2]秋季,七月,元帝擢升匡衡作丞相。戊辰(十四日),擢升卫尉李延寿当御史大夫。
[3]冬,使西域都护、骑都尉北地甘延寿、副校尉山阳陈汤共诛斩郅支单于于康居。
[3]冬季,命西域都护、骑都尉、北地郡人甘延寿,和副校尉、山阳郡人陈汤一同出兵,在康居王国斩杀郅支单于。
始,郅支单于自以大国,威名尊重,又乘胜骄,不为康居王礼,怒杀康居崐王女及贵人、人民数百,或支解投都赖水中;发民作城,日作五百人,二岁乃已。又遣使责阖苏、大宛诸国岁遗,不敢不予。汉遣使三辈至康居,求谷吉等死,郅支困辱使者,不肯奉诏;而因都护上书,言“居困厄,愿归计强汉,遣子入侍。”其骄如此。
最初,郅支单于自以为匈奴汗国是一个大国,威名远扬,颇受别国尊重,又乘军事胜利而十分骄傲。因为不得康居王礼敬,一怒之下杀了康居王的女儿及康居贵族、平民数百人,有的还截其四肢,扔到都赖水里。他强迫康居人为他建筑城垣,每日有五百名工匠施工,历时二年才完成。又派出使节,前往阖苏王国、大宛王国,责令每年进贡。二国畏惧郅支单于,不敢不给。汉朝前后派出三批使节,前往康居郅支单于处,查问谷吉等人的遗体下落。郅支对于汉朝使节窘困侮辱,不肯接受汉朝皇帝的诏书,只是通过西域都护上书,说:“居住的地方环境困苦,愿意归顺强大的汉朝,还打算派儿子去当人质。”其态度傲慢如此。
汤为人沉勇,有大虑,多策略,喜奇功,与延寿谋曰:“夷狄畏服大种,其天性也。西域本属匈奴,今郅支单于威名远闻,侵陵乌孙、大宛,常为康居画计,欲降服之;如得此二国,数年之间,城郭诸国危矣。且其人剽悍,好战伐,数取胜;久畜之,必为西域患。虽所在绝远,蛮夷无金城、强弩之守。如发屯田吏士,驱从乌孙众兵,直指其城下,彼亡则无所之,守则不足自保,千载之功可一朝而成也!”延寿以为然,欲奏请之。汤曰:“国家与公卿议,大策非凡所见,事必不从。”延寿犹与不听。会其久病,汤独矫制发城郭诸国兵、车师戊己校尉屯田吏士。延寿闻之,惊起,欲止焉。汤怒,按剑叱延寿曰:“大众已集会,竖子欲沮众邪!”延寿遂从之。部勒行陈,汉兵、胡兵合四万余人。延寿、汤上疏自劾奏矫制,陈言兵状,即日引军分行,别为六校:其三校从南道逾葱岭,径大宛;其三校都护自将,发温宿国,从北道入赤谷,过
乌孙,涉康居界,至阗池西。而康居副王抱阗将数千骑寇赤谷城东,杀略大昆弥千余人,驱畜产甚多,从后与汉军相及,颇寇盗后重。汤纵胡兵击之,杀四百六十人,得其所略民四百七十人,还付大昆弥,其马、牛、羊以给军食。又捕得抱阗贵人伊奴毒。入康居东界,令军不得为寇。间呼其贵人屠墨见之,谕以威信,与饮、盟,遣去。径引行,未至单于城可六十里,止营。复捕得康居贵人具色子男开牟以为导。具色子,即屠墨母之弟,皆怨单于,由是具知郅支情。明日,引行,未至城三十里,止营。
陈汤为人沉着勇敢,能深思熟虑,富有计策谋略,渴望建立奇特的功勋,他向甘延寿建议说:“边境各族畏惧匈奴,这是天性。西域各国,本来都属匈奴管辖,而今郅支单于的威名传播很远,不断侵略乌孙王国和大宛王国,经常给康居王国出谋划策,企图使乌孙、大宛投降归顺。如果把这两国征服,只要几年时间,西域城邦国家都会陷于危险的境 地。郅支单于性情剽悍,喜好战争,不断取得胜利。日子一久,必将成为西域的灾难。虽然他现在地处遥远,幸而他们没有坚固的城堡和强劲的弓弩,无法固守。我们如果征发屯田的军队,并率领乌孙王国的军队,一直挺进到他的城堡之下,他要逃没有地方可逃,要守则兵力不足以自保,千载难逢的功业可以在一天早上完成。”甘延寿认为有理,准备先奏请朝廷批准。陈汤说:“圣上一定会召集公卿商议,远大的策略,不是平庸的官僚所能了解,肯定不同意。”甘延寿迟疑,不肯听他的话。正好甘延寿久病卧床,陈汤单独行动,假传圣旨,征发各城邦国家的军队、车师戊己校尉的屯田部队。甘延寿听说了这件事,大惊而起,要加阻止,陈汤大怒,手按剑柄,叱责甘延寿说:“大军已经集中会合,你小子打算阻止大军吗?”甘延寿于是顺从。他俩部署、集结汉朝和西域多国兵力,共有四万余人。甘延寿、陈汤上奏章自我弹劾假传圣旨之罪,陈述所以如此做的理由。发出奏章的当天,大军出发,分成六路纵队,其中三路纵队沿南道越过葱岭,穿过大宛王国。另三路纵队,由都护甘延寿亲自率领,从温宿国出发,由北道经乌孙王国首府赤谷城,穿过乌孙王国,进入康居王国边界,挺进到阗池西岸。而这
时康居王国的副王抱阗,率领数千骑兵,在赤谷城东方攻击乌孙王国大昆弥地区,屠杀及俘虏千余人,抢走牛、羊、马等大批牲畜,然后从后面追上汉军,夺取汉军后部的大批辎重。陈汤命西域兵迎战,杀四百六十人,夺回抱阗所掳掠的乌孙百姓四百七十人,交给大昆弥。而夺回的马匹、牛、羊,则留下来作为军队食物。又逮捕到抱阗手下的贵族伊奴毒。进入康居王国东部国界后,陈崐汤严明军纪,不准烧杀抢掠。秘密召康居王国的贵族屠墨来会晤,向他展示汉朝的威力与决心,摆下酒筵席,共同盟誓,然后送他回去。大军继续挺进,在距新筑的单于城约六十里处,安营扎寨。这时,又俘虏康居王国另一贵族具色子男开牟,让他作向导。具色子男开牟是屠墨的舅父,也痛恨郅支单于的凶暴。汉朝军队于是对郅支单于内部的情况,了如指掌。第二天,大军继续挺进,距单于城三十里,扎营。
单于遣使问:“汉兵可以来?”应曰:“单于上书言:‘居困厄,愿归计强汉,身入朝见’,天子哀闵单于,弃大国,屈意康居,故使都护将军来迎单于妻子。恐左右惊动,故未敢至城下。”使数往来相答报,延寿、汤因让之:“我为单于远来,而至今无名王、大人见将军受事者,何单于忽大计,失客主之礼也!兵来道远,人畜罢极,食度且尽,恐无以自还,愿单于与大臣审计策!”
郅支单于派使节前来询问:“汉朝军队到这里来的目的何在?”汉军的官员回答说:“你们单于曾经上书汉朝皇帝,说:‘居住环境困苦,愿意归降强大的汉朝,亲身到长安朝见。’皇帝怜悯单于放弃幅员广大的国土,委屈地住在康居,所以派遣都护将军,率军前来迎接单于及妻子儿女。恐怕单于的左右惊动,所以没有敢于直接到达城下。”双方使节来往了几次之后,甘延寿、陈汤出面,责备郅支单于的使节说:“我们为了单于,不远万里来到此地,然而,一直到今天,他还没有派出一位名王、显贵,前来晋见都护将军,接受命令而供事,为什么单于对大事这么疏忽,不讲主人待客人的礼节?我们从遥远的地方到此,人马困乏已极,而粮草又快用完,恐怕连回程都不够用,请单于跟大臣们慎重考虑。”
明日,前至郅支城都赖水上,离城三里,止营傅陈。望见单于城上立五采幡帜,数百人被甲乘城;又出百馀骑往来驰城下,步兵百馀人夹门鱼鳞陈,讲习用兵。城上人更招汉军曰:“斗来!”百余骑驰赴营,营皆张弩持满指之,骑引却。颇遣吏士射城门骑、步兵,骑、步兵皆入。延寿、汤令军:“闻鼓音,皆薄城下,四面围城,各有所守,穿堑,塞门户,卤为前,戟弩为后,仰射城楼上人。”楼上人下走;土城外有重木城,从木城中射,颇杀伤外人。外人发薪烧木城,夜,数百骑欲出,外迎射,杀之。
次日,大军挺进到都赖水畔,在距单于城三里外扎营,构筑阵地,遥望单于城上,五色旗帜迎风飘扬,数百匈奴人披甲戴胄,登上城楼守备。又从城中冲出一百余名骑兵,往来奔驰城下。一百余名匈奴步兵,在城门两侧,结成“鱼鳞阵”,正作战斗演习。城上守军还向汉朝军队挑战:“来打吧!”一百余名匈奴骑兵直冲汉营,汉营的强弩全部拉满,箭矢外指。匈奴骑兵不敢攻击,撤退。强弩部队射击城门外操练的匈奴骑兵、步兵,匈奴兵全部退入城内。甘延寿、陈汤下令总攻:“听到鼓声,都直扑城下,四面包围,各军记住所分配的位置,开凿洞穴,堵塞射击孔。盾牌在前,戟弩在后,仰射城楼上的守军。”攻击开始,城楼上的匈奴守军退下逃走。土城之外,还有由两层木樯构成的重木城。匈奴人由木城射击,使汉朝远征军多有伤亡。于是远征军以薪纵火,焚烧木城。入夜,匈奴守军骑兵数百名突围,汉军予以迎头痛击,箭如雨下,全部歼灭。
初,单于闻汉兵至,欲去。疑康居怨己,为汉内应,又闻乌孙诸国兵皆发,自以无所之。郅支已出,复还,曰:“不如坚守。汉兵远来,不能久攻。”单于乃被甲在楼上,诸阏氏、夫人数十皆以弓射外人。外人射中单于鼻,诸夫人颇死;单于乃下。夜过半,木城穿;中人却入土城,乘城呼。时康居兵万余骑,分为十余处,四面环城,亦与相应和。夜,数奔营,不利,辄却。平明,四面火起,吏士喜,大呼乘之,钲、鼓声动地。康居兵引却;汉兵四面推卤,并入土城中。单于男女百余人走入大内。汉兵纵火,吏士争入,单于被创死。军候假丞杜勋斩单于首。得汉使节二及谷吉等所赍帛书;诸卤获以畀得者。凡斩阏氏、太子、名王以下千五百一十八级;生虏百四十五人,降虏千余人,赋予城郭诸国所发十五王。
当初,郅支单于听说汉朝军队到达,打算离开此城。可是,怀疑康居王对他怨恨,与汉朝勾结,里应外合,又听说乌孙王国等西域各国,都派出军队,自以为无处可以投奔。所以,他已逃出单于城,却又返回,说:“不如坚守。汉朝军队远征万里,不可能持久进攻。”郅支单于全身披甲,在城楼上指挥作崐战。他的阏氏、夫人共数十名,也都用弓箭射城外的汉军。汉朝的弩兵射中郅支单于的鼻子,而他的夫人也多有死亡。郅支单于于是从城楼下来。午夜之后,木城被攻破,木城中的匈奴军退入土城,登上城头,呼号呐喊。这时,康居王国一万余人的骑兵援军来到郅支城附近,分散在十余处,环绕城的东西南北四面部署,跟城上的匈奴守军互相呼应。乘着夜色,多次向汉朝军队的营地冲击,然而不能得手,每次都退下来。天将亮时,四面火起,官兵振奋,乘火势大喊,钲鼓之声动地。康居军队再向后撤。汉朝军队推举盾牌,从四面同时冲入土城中。郅支单于率匈奴男女一百余人逃入王宫,汉朝军队纵火焚烧王宫,官兵争先冲入,郅支单于身受重伤而死。军候假丞杜勋,砍下郅支单于人头。在王宫中搜出汉朝使臣的节两只以及谷吉等携带的写在帛上的书信。凡是抢掠的财物,都归抢掠者所有。斩阏氏、太子、名王及以下共一千五百一十八人,生擒一百四十五人,投降的一千余人,分配给领兵共围单于的西域十五个国王。
四年(丙戌、前35)
四年(丙戌,公元前35年)
[1]春,正月,郅支首至京师。延寿、汤上疏曰:“臣闻天下之大义当混为一,昔有唐、虞,今有强汉。匈奴呼韩邪单于已称北藩,唯郅支单于叛逆,未伏其辜,大夏之西,以为强汉不能臣也。郅支单于惨毒行于民,大恶通于天;臣延寿,臣汤,将义兵,行天诛,赖陛下神灵,阴阳并应,天气精明,陷陈克敌,斩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县头槁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丞相匡衡等以为:“方春掩骼,埋之时,宜勿县。”诏县十日,乃埋之;仍告祠郊庙,赦天下。群臣上寿,置酒。
[1]春季,正月,郅支单于的人头被送到长安。甘延寿、陈汤上书说:“我们曾经听说,天下的大道理莫过于统一。从前有唐尧、虞舜,今有强大的汉朝。匈奴呼韩邪单于已成为我们北方的藩属,只有郅支单于背叛汉朝,没有伏罪。他逃亡到大夏王国以西,认为强大的汉朝不能使他称臣归顺。郅支单于对百姓残忍狠毒,巨大的罪恶上通于天。臣甘延寿、陈汤,率领仁义的军队,替天讨伐,幸赖陛下神异威灵,阴阳配合,天气晴明,攻破敌阵,打败敌人,斩杀郅支单于及名王以下。应该把郅支单于的头悬挂在长安槁街蛮夷馆舍之间,
以昭示万里,胆敢冒犯强大汉朝的,距离虽远也必诛杀!”丞相匡衡等认为:“现在春季,正是掩埋尸骨之时,不应悬挂人头。”元帝下令悬挂郅支单于的头示众十日,然后掩埋。并祭告位于郊外的祖先祭庙,大赦天下。满朝文武向元帝祝贺,举行酒宴。
[2]六月,甲申,中山哀王竟薨。哀王者,帝之少弟,与太子游学相长大。及薨,太子前吊。上望见太子,感念哀王,悲不能自止。太子既至前,不哀,上大恨曰:“安有人不慈仁,而可以奉宗庙,为民父母者乎!”是时驸马都尉、侍中史丹护太子家,上以责谓丹,丹免冠谢曰:“臣诚见陛下哀痛中山王,至以感损。向者太子当进见,臣窃戒属,毋涕泣,感伤陛下;罪乃在臣,当死!”上以为然,意乃解。
[2]六月甲申(初五),中山王刘竟去世。刘竟是元帝的幼弟,跟皇太子刘骜年龄相仿,在一起游玩、读书,一起长大。刘竟去世后,刘骜前往吊丧。元帝看到太子,怀念幼弟,悲哀不能自制。可是已经走到面前的太子,却并不悲哀,元帝对此非常怨恨,说:“天下哪有一点慈爱心肠都没有的人,可以继承祖宗祭庙香火,做人民父母的?”这时,驸马都尉、侍中史丹,正充当太子刘骜的监护人。元帝责备史丹,史丹脱下官帽,请罪说:“我确实看见陛下哀痛中山王,以致身体瘦损。前些时,太子应当进见,我暗中嘱咐他,不要流泪哭泣,免得引起陛下伤感。罪过在我,我应该被处死。”元帝认为史丹说的是事实,才息怒。
[3]蓝田地震,山崩,壅霸水;安陵岸崩,壅泾水,泾水逆流。
[3]蓝田发生地震,山崩,霸水壅塞。安陵堤岸崩塌,泾水壅塞,向西逆流。
五年(丁亥、前34)
五年(丁亥,公元前34年)
[1]春,三月,赦天下。
[1]春季,三月,大赦天下。*[2]夏,六月,庚申,复戾园。
[2]夏季,六月庚申(十七日)恢复刘据的陵园戾园。
[3]壬申晦,日有食之。
[3]壬申晦(二十九日),出现日食。
[4]秋,七月,庚子,复太上皇寝庙园、原庙、昭灵后、武哀王、昭哀后、卫思后园。时上寝疾,久不平,以为祖宗谴怒,故尽复之;唯郡国庙遂废云。
[4]秋季,七月庚子(二十八日),恢复太上皇祭庙、陵园及原庙,恢复昭灵后、武哀王、昭哀后、卫思后的陵园。当时元帝卧病,长时间不能痊愈,认为是祖宗发怒谴责,所以将以上祭庙、陵园全部恢复。但各郡、各封国的祭庙却废除了。
[5]是岁,徙济阳王康为山阳王。
[5]本年,元帝改封济阳王刘康为山阳王。
[6]匈奴呼韩邪单于闻郅支既诛,且喜且惧;上书,愿入朝见。
[6]匈奴呼韩邪单于得到郅支单于已被诛杀的消息,既高兴,又恐惧。于是,向汉朝皇帝上书,请求入朝觐见。
竟宁元年(戊子、前33)
竟宁元年(戊子,公元前33年)
[1]春,正月,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自言愿婿汉氏以自亲。帝以后宫良家子王嫱字昭君赐单于。单于欢喜,上书“愿保塞上谷以西至敦煌,传之无穷。请罢边备塞吏卒,以休天子人民。”天子下有司议,议者皆以为便。郎中侯应习边事,以为不可许。上问状,应曰:“周、秦以来,匈奴暴桀,寇侵边境;汉兴,尤被其害。臣闻北边塞至辽东,外有阴山,东西千馀里,草木茂盛,多禽兽,本冒顿单于依阻其中,治作弓矢,来出为寇,是其苑囿也。至孝武世,出师征伐,斥夺此地,攘之于幕北,建塞徼,起亭隧,筑外城,设屯戍以守之,然后边境用得少安。幕北地平,少草木,多大沙,匈奴来寇,少所蔽隐;从塞以南,径深山谷,往来差难。边长老言:‘匈奴失阴山之后,过之未尝不哭也!’如罢备塞吏卒,示夷狄之大利,不可一也。今圣德广被,天覆匈奴,匈奴得蒙全活之恩,稽首来臣。夫夷狄之情,困则卑顺,强则骄逆,天性然也。前已罢外城,省亭隧,才足以候望,通烽火而已。古者安不忘危,不可复罢,二也。中国有礼义之教,刑罚之诛,愚民犹尚犯禁;又况单于,能必其众不犯约哉!三也。自中国尚建关梁以制诸侯,所以绝臣下之觊欲也。设塞徼,置屯戍,非独为匈奴而已,亦为诸属国降民本故匈奴之人,恐其思旧逃亡,四也。近西羌保塞,与汉人交通,吏民贪利,侵盗其畜产、妻子,以此怨恨,起而背畔。今罢乘塞,则生易分争之渐,五也。往者从军多没不还者,子孙贫困,一旦亡出,从其亲戚,六也。又边人奴婢愁苦,欲亡者多,曰:‘闻匈奴中乐,无奈候望急何!’然时有亡出塞者,七也。盗贼桀黠,群辈犯法,如其窘急,亡走北出,则不可制,八也。起塞以来百有余年,非皆以土垣也。或因山岩、石、木、溪谷、水门,稍稍平之,卒徒筑治,功费久远,不可胜计。臣恐议者不深虑其终始,欲以壹切省徭戍,十年之外,百岁之内,卒有他变,障塞破坏,亭隧灭绝,当更发屯缮治,累岁之功不可卒复,九也。如罢戍卒,省候望,单于自以保塞守御,必深德汉,请求无已;小失其意,则不可测。开夷狄之隙,亏中国之固,十也。非所以永持至安,威制百蛮之长策也!”对奏,天子有诏:“勿议罢边塞事。”使车骑将军嘉口谕单于曰:“单于上书愿罢北塞吏士屯戍,子孙世世保塞。单于乡慕礼义,所以为民计者甚厚,此长久之策也。朕甚嘉之!中国四方皆有关梁障塞,非独以备塞外也,亦以防中国奸邪放纵,出为寇害,故明法度以专众心也。敬谕单于之意,朕无疑焉。为单于怪其不罢,故使嘉晓单于。”单于谢曰:“愚不知大计,天子幸使大臣告语,甚厚!”
[1]春季,正月,匈奴呼韩邪单于前来朝见,请求准许他当汉家女婿,使他有缘亲近汉朝。元帝把后宫良家女子王嫱,别名王昭君,赏赐给呼韩邪单于。呼韩邪单于非常欢喜,上书汉元帝:“愿保护东起上谷,西至敦煌的汉朝边塞,永远相传。请撤销边境防务和守塞的官吏士卒,使天子的小民获得休息。”元帝把呼韩邪单于的建议交给有关官员讨论,参与讨论的官员都认为可以接受。郎中侯应了解边塞事务,认为不可以允许。元帝问他原因,侯应说:“周朝和秦朝以来,匈奴暴戾强悍,不断侵略边境。汉王朝建立之初,尤其受到它的伤害。据我了解,北方边塞,东到辽东,外有阴山,东西长达一千余里,草崐木茂盛,禽兽众多,本来冒顿单于依赖这里地势险要,制造弓箭,出来抢劫,正是匈奴畜养禽兽的圈地。直到孝武皇帝出军北征,把这一地区夺到手,而将匈奴赶到大漠以北。在这一地区,建立城堡,修筑道路,兴建外城,派遣军队前往屯戍守卫。然后,边境才比从前稍稍安宁。漠北土地平坦,草木稀少,沙漠相连。匈奴前来侵扰,缺少隐蔽之地。边塞之南,道路深远,山谷起伏,往来十分困难。边塞老一辈的人说:‘匈奴丧失阴山之后,每次经过那里都伤心痛哭。’如果撤销边防军队,对夷狄大为有利,这是不能答应的理由之一。现在,圣上的恩德宽阔广大,如天一样覆盖着匈奴。匈奴人得到拯救,才能活下去。感激救命之恩,叩头称臣。不过,夷狄的性情,穷困时谦卑顺从,强大时骄傲横逆,天性如此。前些时,己撤除了外城,减少了亭、燧等军事建筑,现在的边防军队,仅够担任望,互通烽火而已。古人居安思危,边防不可再撤除,这是理由之二。中国有礼义的教育,有刑罚的惩处,愚昧的小民还要犯禁。何况匈奴单于,他能绝对保证他的部众不违犯规定吗?这是理由之三。即令在中国境内,还在水陆要道设立关卡,用以控制封国王侯,使做臣属的断绝非分之想。在边塞设置亭障,屯田戍守,不仅仅是为了防备匈奴,也是因为各属国的降民,他们本是匈奴的人,恐怕他们念旧而逃亡。这是理由之四。近年来,接近边塞的西羌部落,与汉人来往。汉朝的官吏小民贪图财利,掠夺盗取他们的牲畜,甚至强占他们的妻子,因为这些怨恨,激起他们叛变。现在如果撤除边防军队,可能发生这种因欺侮而起的纷争。这是理由之五。过去,从军的战士,很多人没有回来,留在匈奴,他们的子孙生活贫困,有可能大批前往匈奴投靠亲友。这是理由之六。沿边一带,奴仆婢子忧愁悲苦,想逃亡的人多,都说:‘听说匈奴那里快乐,无可奈何的是边塞的监视太紧!’然而时常仍有逃出边塞的人。这是理由之七。窃贼强盗凶暴狡诈,结成团伙触犯法令,如被追捕得急了,就会北逃匈奴,则不可以制裁。这是理由之八。自从沿边设立要塞,已有一百余年,并不完全用土筑墙,有的利用山岩,有的利用石木,有的利用山谷,有的利用水峡,稍加连接增补,征发士兵、刑徒修建,长年累月,用去的劳力经费,无法计算。我恐怕主张撤除边塞的官员,没有深刻考虑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想暂时减少戍边的负担。十年之后,百年之内,如果突然发生变化,而边塞已经破坏,烽火亭已经湮没,还要再征发戍卒修建。可是,百余年累积下来的工程,不可能马上恢复。这是理由之九。如果撤销边防军队,废除边境上用于伺望侦察的土堡,匈奴单于必定自认为保塞守边,对汉朝有大恩德,将不断请求赏赐,如果稍有失望,那么后果就难以推测。引起夷狄与汉族感情上的裂痕,毁坏中国的防卫。这是理由之十。由于以上十项理由,我认为:撤除边防军队,不是保持永久和平安定,控制百蛮的好策略!”奏书上去后,元帝下诏:“停止讨论撤除边塞这件事。”派车骑将军许嘉向单于传达口谕说:“单于上书,请求汉朝撤走北方边塞屯田戍守的军队,愿意子孙世代永远保卫边陲。单于向往仰慕礼义,为人民想得很周到,这的确是一个有久远意义的计划,朕非常赞美。中国四方都有关卡、要塞,不是专门为防备来自长城以北的侵扰,也是为了防备中国的奸邪之徒到外面肆无忌惮地胡作非为,造成祸害,所以设边塞表明法规,消灭人们的邪念。朕怀着敬意了解了单于的心意,决不怀疑。因恐怕单于误会中国不撤退边塞军队的原因,因此派遣许嘉向单于解释。”单于道歉说:“我愚昧,没有想到这些重大的谋划。幸亏天子派大臣告诉我,待我这么优厚!”
初,左伊秩訾为呼韩邪划计归汉,竟以安定。其后或谗伊秩訾自伐其功,常鞅鞅,呼韩邪疑之;伊秩訾惧诛,将其众千余人降汉,汉以为关内侯,食邑三百户,令佩其王印绶。及呼韩邪来朝,与伊秩訾相见,谢曰:“王为我计甚厚,令匈奴至今安宁,王之力也,德岂可忘!我失王意,使王去,不复顾留,皆我过也。今欲白天子,请王归庭。”伊秩訾曰:“单于赖天命,自归于汉,得以安宁,单于神灵,天子之也,我安得力!既已降汉,又复归匈奴,是两心也。愿为单于侍使于汉,不敢听命!”单于固请,不能得而归。
当初,左伊秩訾建议呼韩邪单于归附汉朝,匈奴竟然因此安定。后来,有人进谗言,说左伊秩訾自以为他有安定匈奴的功劳,却没有得到什么封赏,心里常常不满。呼韩邪对他产生怀疑。左伊秩訾担心被杀,于是率领他的部下一千余人投降汉朝。朝廷封他关内侯,拥有三百户人家的封地。佩戴王爵的官印和绶带。等到呼韩邪单于到汉朝朝见,与左伊秩訾会面,呼韩邪单于向他道歉崐说:“大王为我谋划策略,待我非常厚道。匈奴能有今天太平安宁的局面,都是大王的力量,恩德岂能忘记?我却使大王失望,离我而去,不再顾念而留住匈奴,都是我的过失。如今我想向圣上报告,请大王重回王庭。”左伊秩訾说:“单于承受上天的旨意,自从归附汉朝,使匈奴得到安定太平。这是单于神异威灵,汉朝天子的保,我怎么会有这种力量?既然已经归降汉朝,而又再回匈奴,是有二心。愿留在汉朝作为单于的一个使臣,不敢听从您的命令。”呼韩邪单于坚决请求,不能得到左伊秩訾的允许,于是回国。
单于号王昭君为宁胡阏氏;生一男伊屠智牙师,为右日逐王。
呼韩邪单于称王昭君为宁胡阏氏;生下一个男孩,名叫栾提伊屠智牙师,被封为右日逐王。
[2]皇太子冠。
[2]皇太子刘骜行加冠礼。
[3]二月,御史大夫李延寿卒。
[3]二月,御史大夫李延寿去世。
[4]初,石显见冯奉世父子为公卿著名,女又为昭仪在内;显心欲附之,荐言:“昭仪兄谒者逡修敕,宜侍幄帷。”天子召见,欲以为侍中。逡请间言事。上闻逡言显专权,大怒,罢逡归郎官。及御史大夫缺,在位多举逡兄大鸿胪野王;上使尚书选第中二千石,而野王行能第一。上以问显,显曰:“九卿无出野王者;然野王,亲昭仪兄,臣恐后世必以陛下度越众贤,私后宫亲以为三公。”上曰:“善,吾不见是!”因谓群臣曰:“吾用野王为三公,后世必谓我私后宫亲属,以野王为比。”三月,丙寅,诏曰:“刚强坚固,确然亡欲,大鸿胪野王是也。心辨善辞,可使四方,少府五鹿充宗是也。廉洁节俭,太子少傅张谭是也。其以少傅为御史大夫。”
[4]当初,中书令石显,看到冯奉世父子都当公卿,名声显著,女儿又是元帝后宫的昭仪,存心要亲近这家权贵。于是向元帝推荐:“冯昭仪的哥哥谒者冯逡,品格美好,行为端正,应该侍奉左右。”于是,元帝召见冯逡,打算任命他当侍中。冯逡请求单独接见谈事情。元帝听他抨击石显专擅权力,大怒,让他仍然回到原来郎官的位置。等到御史大夫出缺,很多官员推荐冯逡的哥哥大鸿胪冯野王继任。元帝命尚书在二千石官员中遴选,而冯野王以品行好,能力强被评为第一。元帝询问石显的意见,石显说;“九卿中,没有比冯野王更恰当的人选。然而冯野王是冯昭仪的亲哥,我恐怕后世评论起来,必然认为陛下越过许多贤能,对后宫亲属徇私而任命为三公。”元帝说:“好,我没有看到这一点!”于是,告诉众位大臣说:“我如果用冯野王当三公,后世一定抨击我对后宫亲属徇私,会把冯野王拿出来作为例证。”三月丙寅(疑衰),元帝下诏说:“刚强正直,宁静淡泊,大鸿胪冯野王就是这种人。心辨是非,善于辞令,可以代表皇帝出使四方,少府五鹿充宗就是这种人。廉洁而又节俭,太子少傅张谭就是这种人。现在,提拔少傅张谭当御史大夫。”
[5]河南太守九江召信臣为少府。信臣先为南阳太守,后迁河南,治行常第一。视民如子,好为民兴利,躬劝耕稼,开通沟渎,户口增倍。吏民亲爱,号曰“召父”。
[5]河南郡太守九江人召信臣,被任命当少府。召信臣原先是南阳郡太守,后来才调到河南郡,考绩在全国常常列于第一。他看待黎民跟看待儿女一样,热心为百姓谋求福利,亲自劝导人们务农,开凿疏通灌溉用的沟渠,使户口成倍增加。官员和平民都敬爱他,称他“召父”。
[6]癸卯,复孝惠皇帝寝庙园、孝文太后、孝昭太后寝园。
[6]三月癸卯(疑误),恢复孝惠皇帝祭庙陵园、孝文太后陵园、孝昭太后陵园。
[7]初,中书令石显尝欲以姊妻甘延寿,延寿不取。及破郅支还,丞相、御史亦恶其矫制,皆不与延寿等。陈汤素贪,所卤获财物入塞,多不法。司隶校尉移书道上,系吏士,按验之。汤上疏言:“臣与吏士共诛郅支单于,幸得禽灭,万里振旅,宜有使者迎劳道路。今司隶反逆收系按验,是为郅支报仇也!”上立出吏士,令县、道出酒食以过军。既至,论功,石显、匡衡以为:“延寿、汤擅兴师矫制,幸得不诛;如复加爵土,则后奉使者争欲乘危徼幸,生事于蛮夷,为国招难。”帝内嘉延寿、汤功而重违衡、显之议,久之不决。
[7]当初,中书令石显,曾经打算把姐姐嫁给甘延寿,甘延寿拒绝。等到崐甘延寿打败郅支单于,返回长安,丞相、御史也对假传圣旨这件事深恶痛绝,对甘延寿的功勋并不赞许。而陈汤又一向贪财,把在外国掳掠的金银财宝带入塞内,违反了多项法令。司隶校尉用公文通知沿途郡县,逮捕陈汤的部下,加以审问。陈汤上书元帝说:“我和我的部下共同诛讨郅支单于,幸而将他擒获歼灭,从万里之外,凯旋班师,应有朝廷派出的使者在道上迎接慰劳。然而今天司隶校尉反而逮捕审问,这是替郅支单于报仇啊!”元帝下令,立即释放所有被捕官兵,命沿途地方官府用酒和食品慰劳通过的军队。甘延寿、陈汤返回长安后,评论功劳,石显、匡衡认为:“甘延寿、陈汤假传圣旨,擅自调动军队,不诛杀他们,已是宽大,如果再赐他们爵号,封他们土地,那么以后派出的使节,就会争先恐后地采取冒险行动,以图侥幸成功,在蛮夷中间生事,给国家招来灾难。”元帝内心嘉许甘延寿、陈汤的功劳,而又难于违反匡衡、石显的意见。过了很久,事情仍不能定下来。
故宗正刘向上疏曰:“郅支单于囚杀使者、吏士以百数,事暴扬外国,伤威毁重,群臣皆闵焉。陛下赫然欲诛之,意未尝有忘。西域都护延寿,副校尉汤,承圣指,倚神灵,总百蛮之君,揽城郭之兵,出百死,入绝域,遂蹈康居,屠三重城,搴歙侯之旗,斩郅支之首,县旌万里之外,扬威昆山之西,埽谷吉之耻,立昭明之功,万夷慑伏,莫不惧震。呼韩邪单于见郅支已诛,且喜且惧,乡风驰义,稽首来宾,愿守北藩,累世称臣。立千载之功,建万世之安,群臣之勋莫大焉。昔周大夫方叔、吉甫为宣王诛猃狁而百蛮从,其诗曰:‘,如霆如雷。显允方叔,征伐猃狁,蛮荆来威。’《易》曰:‘有嘉折首,获匪其丑。’言美诛首恶之人,而诸不顺者皆来从也。今延寿、汤所诛震,虽《易》之折首,《诗》之雷霆,不能及也。论大功者不录小过,举大美者不疵细瑕。《司马法》曰:‘军赏不逾月’,欲民速得为善之利也。盖急武功,重用人也。吉甫之归,周厚赐之,其诗曰:‘吉甫燕喜,既多受祉。来归自镐,我行永久。’千里之镐犹以为远,况万里之外,其勤至矣。延寿、汤既未获受祉之报,反屈捐命之功,久挫于刀笔之前,非所以厉有功,劝戎士也。昔齐桓前有尊周之功,后有灭项之罪,君子以功覆过而为之讳。贰师将军李广利,捐五万之师,靡亿万之费,经四年之劳,而仅获骏马三十匹,虽斩宛王母寡之首,犹不足以复费,其私罪恶甚多;孝武以为万里征伐,不录其过,遂封拜两侯、三卿、二千石百有馀人。今康居之国,强于大宛,郅支之号,重于宛王,杀使者罪,甚于留马,而延寿、汤不烦汉士,不费斗粮;此于贰师,功德百之。且常惠随欲击之乌孙,郑吉迎自来之日逐,犹皆裂土受爵。故言威武勤劳,则大于方叔、吉甫;列功覆过,则优于齐桓、贰师;近事之功,则高于安远、长罗:而大功未著,小恶数布,臣窃痛之!宜以时解县,通籍,除过勿治,尊宠爵位,以劝有功。”于是天子下诏赦延寿、汤罪勿治,令公卿议封焉。议者以为宜如军法捕斩单于令。匡衡、石显以为“郅支本亡逃失国,窃号绝域,非真单于。”帝取安远侯郑吉故事,封千户;衡、显复争。夏,四月,戊辰,封延寿为义成侯,赐汤爵关内侯,食邑各三百户,加赐黄金百斤。拜延寿为长水校尉,汤为射声校尉。
前任宗正刘向上书说:“郅支单于囚禁和杀害的中国使节以及随从官员,数以百计。这种事在外国广为传播,严重地伤害中国的威望,朝廷群臣都为此而痛苦难过。陛下大怒,要诛杀郅支单于,这一欲念从未忘怀。西域都护甘延寿,副校尉陈汤,秉承圣上旨意,倚仗神灵,统率百蛮的君主,集结各城邦的军队,百死一生,深入极远的地域,于是击破康居,攻杀郅支单于的三层城防。拔掉歙侯大旗,砍下郅支单于人头,悬挂战旗于万里之外,为国家扬威到昆仑山之西。洗刷掉谷吉被杀的耻辱,建立了光辉的功勋,所有的夷民全都慑服,无不震恐。呼韩邪单于看到郅支单于已经伏诛,既高兴又害怕,归化慕义,驱驰而来,叩首朝觐,愿为中国守卫北方边疆,世代做中国的臣属。建立千年永垂的功劳,为国家奠定万世和平,所有官员都没有这么大的贡献。从前,周王朝大夫方叔、吉甫,为周宣王诛杀猃狁部落酋长,而后四方的蛮民全都归附。所以《诗经》赞扬说:‘战车是那么众多威武,犹如雷霆轰鸣一般。如此光明诚实的方叔,率师征伐猃狁,荆地的蛮人畏威都来归附。’《易经》说:‘应该嘉奖的是:斩敌首、获敌虏。’说的是赞美诛杀首恶,则所有不愿顺从的人都会来归顺的。而今,甘延寿、陈汤,他们的诛杀所引起的震动,即令《易经》的‘斩敌首’,《诗经》的‘雷霆’,都无法相比。评价一项重大的功勋,崐不能计较小的过失错误,推举重大的善行,不能抓着一点瑕疵不放。《司马法》说:‘对于军事上的赏赐,不要超过一个月。’目的在于使人迅速得到为善的利益。这是为了以武功为先,以用人为重。尹吉甫班师,周王朝对他重赏,《诗经》上形容说:‘尹吉甫既得宴乐的喜庆,又多受赏赐。只因从镐归来,路遥日久。’千里之外的镐城尚且认为路远,何况万里之外,辛苦已极。可是,甘延寿、陈汤不但没有受到祝福,得到报赏,反而抹杀他们浴血奋战的功劳,在舞文弄墨的刀笔吏前被挑剔,这不是奖励有功,劝勉战士的方法。从前齐桓公,前有尊崇周王室的功劳,后有消灭项国的罪过,儒家学派的君子,认为他功大于过,为他掩饰。贰师将军李广利,丧失五万军队的性命,耗费了亿万钱的费用,经过四年之久的辛劳,而仅仅获得三十匹好马而已,虽然砍下大宛王国国王母寡的人头,还不足以抵消耗费,他自身的罪恶很多。但武帝认为,这是万里之外的征讨,不追究过失,于是赐封两位侯爵,擢升三位卿,提拔二千石一百余人。而今,康居王国,比大宛强大,郅支单于的地位,比大宛国王尊贵,诛杀中国使节的罪行,超过不向汉朝献出汗血马。而甘延寿、陈汤,并没有调用汉朝内地的部队,也没有由中国供应一斗粮食。比起李广利来,他们的功德要超过百倍。而且常惠凭他个人的意见,从乌孙王国进攻龟兹;郑吉没有得到命令,擅自接受匈奴日逐王的投降;他们都享受采邑,晋封侯爵。所以说,甘延寿、陈汤的威武功劳,大于方叔、尹吉甫;功大过小,优于刘桓公、李广利;近世功劳,更高过郑吉、常惠。然而震动天下的功勋还没有受到褒扬,而微小的过失却不断传播,我深感痛惜。建议陛下,应立即解除对甘延寿、陈汤的惩处,恢复他们的自由之身。不再搜寻他们的过失,赐给他们爵位,用以奖励功业。”于是元帝下诏赦免甘延寿、陈汤,不准指控,命公卿讨论如何赐封他们爵位。大家认为应该按照军法“捕斩单于令”,可是匡衡、石显认为“郅支本已逃亡,失去国土,在极远的地域盗用单于名号,而不是真单于”。元帝援用安远侯郑吉的前例,要封给甘延寿、陈汤各一千户的采邑。匡衡、石显再次争执。夏季,四月戊辰(三十日),元帝赐封甘延寿“义成侯”,赐封陈汤“关内侯”,采邑各三百户人家,加赐黄金各一百斤。任命甘延寿当长水校尉,陈汤当射声校尉。
于是杜钦上疏追讼冯奉世前破莎车功。上以先帝时事,不复录。钦,故御史大夫延年子也。
当时,杜钦上书追述冯奉世从前击破莎车王国,击斩莎车王的功勋。元帝认为那是他父亲汉宣帝在位时的往事,不再受理。杜钦是原御史大夫杜延年的儿子。
荀悦论曰:诚其功义足封,追录前事可也。《春秋》之义,毁泉台则恶之,舍中军则善之,各由其宜也。夫矫制之事,先王之所慎也,不得已而行之。若矫大而功小者,罪之可也;矫小而功大者,赏之可也;功过相敌,如斯而已可也。权其轻重而为之制宜焉。
荀悦论曰:如果冯奉世的功勋大义应该封爵,纵是过去的事,照样应该受理。《春秋》大义,鲁文公拆毁泉台则受谴责,撤销中军则受到赞许,各有各的原因。假传圣旨这件事,先王看得很严重,但那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这样作。如果功勋小,处罚他是可以的。如果功勋大,就应该赏赐。功过相等,如此也就算了。应该权衡功过大小而作出适当的决定。
[8]初,太子少好经书,宽博谨慎;其后幸酒,乐燕乐,上不以为能。而山阳王康有才艺,母傅昭仪又爱幸,上以故常有意欲以山阳王为嗣。上晚年多疾,不亲政事,留好音乐;或置鼙鼓殿下,天子自临轩槛上,铜丸以鼓,声中严鼓之节。后宫及左右习知音者莫能为,而山阳王亦能之,上数称其材。史丹进曰:“凡所谓材者,敏而好学,温故知新,皇太子是也。若乃器人于丝竹鼙鼓之间,则是陈惠、李微高于匡衡,可相国也!”于是上嘿然而笑。
[8]当初,太子刘骜从小就喜爱儒家经典,宽厚、博学、谨慎。可是后来却爱饮酒,喜欢安乐,元帝认为他没有能力。而另一位皇子山阳王刘康有才干,他的母亲傅昭仪又受到宠爱,元帝因此常有意改封刘康为太子。元帝晚年多病,不过问国家大事,喜爱音乐。有时候把军中所用的骑鼓放在殿下,元帝亲自走到廊上,凭倚栏杆,用铜丸从远处投击鼓面,发出紧密的节奏。侍妾们与左右对音乐有素养的人,都办不到,可是刘康却能够,元帝多次夸奖他的才干。史丹进言说:“才干的意义是,聪明而喜好学问,温习旧的知识,能够得到崐新的理解和体会,皇太子就是这样的人。如果是用演奏乐器的能力衡量人,那么陈惠、李微比匡衡高明,可以辅助国政了。”元帝沉默不语,一笑了之。
及上寝疾,傅昭仪、山阳王康常在左右,而皇后、太子希得进见。上疾稍侵,意忽忽不平,数问尚书以景帝时立胶东王故事。是时太子长舅阳平侯王凤为卫尉、侍中,与皇后、太子皆忧,不知所出。史丹以亲密臣得侍视疾,候上间独寝时,丹直入卧内,顿首伏青蒲上,涕泣而言曰:“皇太子以适长立,积十余年,名号系于百姓,天下莫不归心臣子。见山阳王雅素爱幸,今者道路流言,为国生意,以为太子有动摇之议。审若此,公卿以下必以死争,不奉诏。臣愿先赐死以示群臣!”天子素仁,不忍见丹涕泣,言又切至,意大感寤,喟然太息曰:“吾日困劣,太子、两王幼少,意中恋恋,亦何不念乎!然无有此议。且皇后谨慎,先帝又爱太子,吾岂可违指!驸马都尉安所受此语?”丹即却,顿首曰:“愚臣妄闻,罪当死!”上因纳,谓丹曰:“吾病加,恐不能自还,善辅道太子,毋违我意!”丹嘘唏而起,太子由是遂定为嗣。而右将军、光禄大夫王商、中书令石显亦拥佑太子,颇有力焉。夏,五月,壬辰,帝崩于未央宫。
及至元帝卧病,长久不能起床。傅昭仪和她的儿子山阳王刘康,经常在病床前侍奉。而皇后王政君和太子刘骜,却很少能够进见。元帝的病势渐渐沉重,心绪不宁,几次向尚书查问汉景帝废掉皇太子刘荣,改立胶东王刘彻当皇太子的旧事。这时,太子的大舅父阳平侯王凤当卫尉、侍中,和皇后、太子忧心忡忡,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才能挽救危局。史丹是元帝最亲密的大臣之一,因此能够直接进入寝殿探病,等到元帝单独躺着的时候,他径直进入寝殿,在地面的青蒲上叩头,流泪说:“刘骜以嫡长子的身份,被封作太子,已十多年了,他的尊号家喻户晓,天下无不归心,愿做他的臣子。我见山阳王刘康一向得到陛下的宠爱,如今道路上纷纷传言,既为国家也有个人考虑,认为太子的地位不稳。如果是这样,三公、九卿及其以下高级官员,必然必死相争,拒绝接受这样的诏令。我请求陛下先赐我死,作为群臣的表率。”元帝素来仁慈,不忍看到史丹伤心流泪,而史丹的话又恳切中肯,甚为感动,有所觉悟,喟然叹息说:“我的病日益沉重,太子刘骜、山阳王刘康、信都王刘兴、年纪都小,心中思恋,对他们的未来怎不悬念!可是,并没有改立太子的念头。而皇后王政君一向谨慎小心,先帝又喜爱太子,我怎么能违背他的意旨?你从什么地方听到这些话?”史丹立即向后退,叩头说:“我愚昧妄信传言,罪当处死。”汉元帝于是接受劝谏,对史丹说:“我的病势越来越沉重,恐不能痊愈,你要好好辅导刘骜,不要辜负了我的重托。”史丹唏嘘起身告退。太子的地位,从此才告巩固。而右将军、光禄大夫王商,中书令石显,也都站在刘骜一边,用力拥戴保助。夏季,五月壬辰(二十四日),汉元帝在未央宫驾崩。
班彪赞曰:臣外祖兄弟为元帝侍中,语臣曰:“元帝多材艺,善史书,鼓琴瑟,吹洞箫,自度曲,被歌声,分节度,穷极幼眇。少而好儒;及即位,征用儒生,委之以政,贡、薛、韦、匡迭为宰相。而上牵制文义,优游不断,孝宣之业衰焉。然宽弘尽下,出于恭俭,号令温雅,有古之风烈。”
班彪赞曰:我外祖父的兄弟曾当过元帝的侍中,告诉我说:“元帝多才多艺,能写一笔好篆书,会弹琴鼓瑟,吹奏洞箫。自己谱出曲调,填词歌唱,厘定音节,极其精妙。从小就喜欢儒学,即位后征召任用儒生,把国家的大政交给他们。贡禹、薛广德、韦玄成、匡衡,相继担任丞相。但是,他为儒家经书的文义所牵制,优柔寡断,汉宣帝的大业因此衰退。然而,他宽厚而能容人,谦恭节俭,态度温雅,有古代君王的风范。
[9]匡衡奏言:“前以上体不平,故复诸所罢祠;卒不蒙福。案卫思后、戾太子、戾后园,亲未尽。孝惠、孝景庙,亲尽,宜毁。及太上皇、孝文、孝昭太后、昭灵后、昭哀后、武哀王祠,请悉罢勿奉。”奏可。
[9]丞相匡衡奏称:“前些时,因为先帝身体不适,所以把废除的祭庙和陵园予以恢复,结果仍不能蒙受祖先的赐福。据查,卫思后陵园、戾太子陵园、戾后陵园,亲情未尽,不当撤除。孝惠皇帝、孝景皇帝的祭庙,亲情已尽,应该撤除。至于太上皇、孝文帝、孝昭太后、昭灵后、昭哀王、武哀王的庙堂,也请一并撤除,不再奉祭。”刘骜批准。
[10]六月,己未,太子即皇帝位,谒高庙。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以元舅侍中、卫尉、阳平侯王凤为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10]六月己未(二十二日),太子刘骜即帝位,拜谒汉高祖的祭庙。尊祖母皇太后张氏“太皇太后”,尊母亲皇后王政君“皇太后”。任命大舅父侍中、卫尉、阳平侯王凤为大司马、大将军,主管尚书事务。
[11]秋,七月,丙戌,葬孝元皇帝于渭陵。
[11]秋季,七月丙戌(十九日),将元帝安葬于渭陵。
[12]大赦天下。
[12]大赦天下。
[13]丞相衡上疏曰:“陛下秉至孝,哀伤思慕,不绝于心,未有游虞弋射之宴,诚隆于慎终追远,无穷已也。窃愿陛下虽圣性得之,犹复加圣心焉!《诗》云:‘茕茕在疚’,言成王丧毕思慕,意气未能平也。盖所以就文、武之业,崇大化之本也。臣又闻之师曰:‘妃匹之际,生民之始,万福之原。婚姻之礼正,然后品物遂而天命全。’孔子论《诗》以《关睢》为始,此纲纪之首,王教之端也。自上世以来,三代兴废,未有不由此者也。愿陛下详览得失盛衰之效,以定大基,采有德,戒声色,近严敬,远技能!臣闻《六经》者,圣人所以统天地之心,著善恶之归,明吉凶之分,通人道之正,使不悖于其本性者也。及《论语》、《孝经》,圣人言行之要,宜究其意。臣又闻圣王之自为,动静周旋,奉天承亲,临朝享臣,物有节文,以章人伦。盖钦翼祗栗,事天之容也;温恭敬逊,承亲之礼也;正躬严恪,临众之仪也;嘉惠和说,飨下之颜也。举错动作,物遵其仪,故形为仁义,动为法则。今正月初,幸路寝,临朝贺,置酒以飨万方。《传》曰:‘君子慎始。”愿陛下留神动静之节,使群下得望盛德休光,以立基桢,天下幸甚!”上敬纳其言。
[13]丞相匡衡上书说:“陛下天性非常孝顺,对先帝的哀伤思念,永存内心,没有游乐射猎的欢娱,确实是重视孝道的始终,不忘祖先,永无穷尽。陛下虽然得到了上天赐予的圣人之性,但仍望陛下不断以圣人之心去加强它。《诗经》说:‘悲伤忧郁犹如大病在身’,这是形容周成王服丧后思念祖先,内心的忧郁难解。这正是他之所以能够继承周文王、周武王的勋业,并加以发扬光大的根本原因。我听我的老师告诉我:‘夫妻婚配的时候,是人生的开始,千万幸福的源头。婚姻的礼仪端正,然后事物成就,而天命全备。’孔子论《诗经》,从《关睢》入手,因为这婚姻是纲纪的起首,是礼教的开端。自从上古以来,夏商周三代的兴起和衰落,没有不以此为缘由的。希望陛下考查过去的得失兴衰,用以巩固根本。物色有品德的人,排除靡靡之音和女色,接近严肃自尊的人,远离花言巧语、诡计多端的人。我听说,儒家的《六经》是圣人用来统御天下人心,把善恶分别归类,显明吉凶祸福,指示做人的正道,使人不违背本性的著作。还有《论语》,《孝经》,也都是圣人们重要言行的记录,应该探求其中的深意。我还听说:圣明君王的作为,无论动静周旋,奉天之命,承亲之意,当朝处理国事,面对群臣,事事都有节制法度,以发扬人伦的美德。敬重小心,是侍奉上天的仪容。和悦恭顺敬谨,是事奉祖先的礼仪。严以律己,正直谨慎,是统御文武百官的原则。给予恩惠,和颜悦色,是待下的态度。举止行为,凡事都遵循一定的礼仪,因而在形貌上就是一派仁义气象,一举一动都可以成为效法的榜样。今正月初一,陛下驾临正殿,接受百官朝贺,设置筵席,慰劳四方。经传书上说:‘君子开始时就要谨慎。’建议陛下留意动静时的仪节,使臣子们得以仰望高贵品德的光彩,为国家奠立坚固的基础,则天下万福。”成帝谦敬地采纳了他的规劝。
资治通鉴·汉纪·汉纪二十一段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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