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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传·卷七十八

  欧阳修(子发 棐) 刘敞(弟攽 子奉世) 曾巩(弟肇)

  欧阳修,字永叔,庐陵人。四岁而孤,母郑,守节自誓,亲诲之学,家贫,至以荻画地学书。幼敏悟过人,读书辄成诵。及冠,嶷然有声。

  宋兴且百年,而文章体裁,犹仍五季余习。锼刻骈偶,淟涊弗振,士因陋守旧,论卑气弱。苏舜元、舜钦、柳开、穆修辈,咸有意作而张之,而力不足。修游随,得唐韩愈遗稿于废书簏中,读而心慕焉。苦志探赜,至忘寝食,必欲并辔绝驰而追与之并。

  举进士,试南宫第一,擢甲科,调西京推官。始从尹洙游,为古文,议论当世事,迭相师友,与梅尧臣游,为歌诗相倡和,遂以文章名冠天下。入朝,为馆阁校勘。

  范仲淹以言事贬,在廷多论救,司谏高若讷独以为当黜。修贻书责之,谓其不复知人间有羞耻事。若讷上其书,坐贬夷陵令,稍徙乾德令、武成节度判官。仲淹使陕西,辟掌书记。修笑而辞曰:"昔者之举,岂以为己利哉?同其退不同其进可也。"久之,复校勘,进集贤校理。庆历三年,知谏院。时仁宗更用大臣,杜衍、富弼、韩琦、范仲淹皆在位,增谏官员,用天下名士,修首在选中。每进见,帝延问执政,咨所宜行。既多所张弛,小人翕翕不便。修虑善人必不胜,数为帝分别言之。初,范仲淹之贬饶州也,修与尹洙、余靖皆以直仲淹见逐,目之曰"党人"。自是,朋党之论起,修乃为《朋党论》以进。其略曰:"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以同利为朋,此自然之理也。臣谓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小人所好者利禄,所贪者财货,当其同利之时,暂相党引以为朋者,伪也。及其见利而争先,或利尽而反相贼害,虽兄弟亲戚,不能相保,故曰小人无朋。君子则不然,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终始如一,故曰惟君子则有朋。纣有臣亿万,惟亿万心,可谓无朋矣,而纣用以亡。武王有臣三千,惟一心,可谓大朋矣,而周用以兴。盖君子之朋,虽多而不厌故也。故为君但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

  修论事切直,人视之如仇,帝独奖其敢言,面赐立品服。顾侍臣曰:"如欧阳修者,何处得来?"同修起居注,遂知制诰。故事,必试而后命,帝知修,诏特除之。

  奉使河东。自西方用兵,议者欲废麟州以省馈饷。修曰:"麟州,天险,不可废;废之,则河内郡县,民皆不安居矣。不若分其兵,驻并河内诸堡,缓急得以应援,而平时可省转输,於策为便。"由是州得存。又言:"忻、代、岢岚多禁地废田,愿令民得耕之,不然,将为敌有。"朝廷下其议,久乃行,岁得粟数百万斛。凡河东赋敛过重民所不堪者,奏罢十数事。使还,会保州兵乱,以为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使。陛辞,帝曰:"勿为久留计,有所欲言,言之。"对曰:"臣在谏职得论事,今越职而言,罪也。"帝曰:"第言之,毋以中外为间。"贼平,大将李昭亮、通判冯博文私纳妇女,修捕博文系狱,昭亮惧,立出所纳妇。兵之始乱也,招以不死,既而皆杀之,胁从二千人,分隶诸郡。富弼为宣抚使,恐后生变,将使同日诛之,与修遇於内黄,夜半,屏人告之故。修曰:"祸莫大於杀已降,况胁从乎?既非朝命,脱一郡不从,为变不细。"弼悟而止。

  方是时,杜衍等相继以党议罢去,修慨然上疏曰:"杜衍、韩琦、范仲淹、富弼,天下皆知其有可用之贤,而不闻其有可罢之罪,自古小人谗害忠贤,其说不远。欲广陷良善,不过指为朋党,欲动摇大臣,必须诬以颛权,其故何也?去一善人,而众善人尚在,则未为小人之利;欲尽去之,则善人少过,难为一一求瑕,唯指以为党,则可一时尽逐,至如自古大臣,已被主知而蒙信任,则难以他事动摇,唯有颛权是上之所恶,必须此说,方可倾之。正士在朝,群邪所忌,谋臣不用,敌国之福也。今此四人一旦罢去,而使群邪相贺於内,四夷相贺于外,臣为朝廷惜之。"于是邪党益忌修,因其孤甥张氏狱傅致以罪,左迁知制诰、知滁州。居二年,徙扬州、颍州。复学士,留守南京,以母忧去。服除,召判流内铨,时在外十二年矣。帝见其发白,问劳甚至。小人畏修复用,有诈为修奏,乞澄汰内侍为奸利者。其群皆怨怒,谮之,出知同州,帝纳吴充言而止。迁翰林学士,俾修《唐书》。奉使契丹,其主命贵臣四人押宴,曰:"此非常制,以卿名重故尔。"

  知嘉祐二年贡举。时士子尚为险怪奇涩之文,号"太学体",修痛排抑之,凡如是者辄黜。毕事,向之嚣薄者伺修出,聚噪于马首,街逻不能制;然场屋之习,从是遂变。

  加龙图阁学士、知开封府,承包拯威严之后,简易循理,不求赫赫名,京师亦治。旬月,改群牧使。《唐书》成,拜礼部侍郎兼翰林侍读学士。修在翰林八年,知无不言。河决商胡,北京留守贾昌朝欲开横垅故道,回河使东流。有李仲昌者,欲导入六塔河,议者莫知所从。修以为:"河水重浊,理无不淤,下流既淤,上流必决。以近事验之,决河非不能力塞,故道非不能力复,但势不能久耳。横垅功大难成,虽成将复决。六塔狭小,而以全河注之,滨、棣、德、博必被其害。不若因水所趋,增堤峻防,疏其下流,纵使入海,此数十年之利也。"宰相陈执中主昌朝,文彦博主仲昌,竟为河北患。

  台谏论执中过恶,而执中犹迁延固位。修上疏,以为"陛下拒忠言,庇愚相,为圣德之累"。未几,执中罢。狄青为枢密使,有威名,帝不豫,讹言籍籍,修请出之于外,以保其终,遂罢知陈州。修尝因水灾上疏曰:"陛下临御三纪,而储宫未建。昔汉文帝初即位,以群臣之言,即立太子,而享国长久,为汉太宗。唐明宗恶人言储嗣事,不肯早定,致秦王之乱,宗社遂覆。陛下何疑而久不定乎?"其后建立英宗,盖原于此。

  五年,拜枢密副使。六年,参知政事。修在兵府,与曾公亮考天下兵数及三路屯戍多少、地理远近,更为图籍。凡边防久缺屯戍者,必加搜补。其在政府,与韩琦同心辅政。凡兵民、官吏、财利之要,中书所当知者,集为总目,遇事不复求之有司。时东宫犹未定,与韩琦等协定大议,语在《琦传》。英宗以疾未亲政,皇太后垂帘,左右交构,几成嫌隙。韩琦奏事,太后泣语之故。琦以帝疾为解,太后意不释,修进曰:"太后事仁宗数十年,仁德著于天下。昔温成之宠,太后处之裕如;今母子之间,反不能容邪?"太后意稍和,修复曰:"仁宗在位久,德泽在人。故一日晏驾,天下奉戴嗣君,无一人敢异同者。今太后一妇人,臣等五六书生耳,非仁宗遗意,天下谁肯听从。"太后默然,久之而罢。

  修平生与人尽言无所隐。及执政,士大夫有所干请,辄面谕可否,虽台谏官论事,亦必以是非诘之,以是怨诽益众。帝将追崇濮王,命有司议,皆谓当称皇伯,改封大国。修引《丧服记》,以为:"'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服。'降三年为期,而不没父母之名,以见服可降而名不可没也。若本生之亲,改称皇伯,历考前世,皆无典据。进封大国,则又礼无加爵之道。故中书之议,不与众同。"太后出手书,许帝称亲,尊王为皇,王夫人为后。帝不敢当。于是御史吕诲等诋修主此议,争论不已,皆被逐。惟蒋之奇之说合修意,修荐为御史,众目为奸邪。之奇患之,则思所以自解。修妇弟薛宗孺有憾于修,造帷薄不根之谤摧辱之,展转达于中丞彭思永,思永以告之奇,之奇即上章劾修。神宗初即位,欲深护修。访故宫臣孙思恭,思恭为辨释,修杜门请推治。帝使诘思永、之奇,问所从来,辞穷,皆坐黜。修亦力求退,罢为观文殿学士、刑部尚书、知亳州。明年,迁兵部尚书、知青州,改宣徽南院使、判太原府。辞不拜,徙蔡州。

  修以风节自持,既数被污蔑,年六十,即连乞谢事,帝辄优诏弗许。及守青州,又以请止散青苗钱,为安石所诋,故求归愈切。熙宁四年,以太子少师致仕。五年,卒,赠太子太师,谥曰文忠。

  修始在滁州,号醉翁,晚更号六一居士。天资刚劲,见义勇为,虽机阱在前,触发之不顾。放逐流离,至于再三,志气自若也。方贬夷陵时,无以自遣,因取旧案反覆观之,见其枉直乖错不可胜数,于是仰天叹曰:"以荒远小邑,且如此,天下固可知。"自尔,遇事不敢忽也。学者求见,所与言,未尝及文章,惟谈吏事,谓文章止于润身,政事可以及物。凡历数郡,不见治迹,不求声誉,宽简而不扰,故所至民便之。或问:"为政宽简,而事不弛废,何也?"曰:"以纵为宽,以略为简,则政事弛废,而民受其弊。吾所谓宽者,不为苛急;简者,不为繁碎耳。修幼失父,母尝谓曰:"汝父为吏,常夜烛治官书,屡废而叹。吾问之,则曰:'死狱也,我求其生,不得尔。'吾曰:'生可求乎?'曰:'求其生而不得,则死者与我皆无恨。夫常求其生,犹失之死,而世常求其死也。'其平居教他子弟,常用此语,吾耳熟焉。"修闻而服之终身。

  为文天才自然,丰约中度。其言简而明,信而通,引物连类,折之于至理,以服人心。超然独骛,众莫能及,故天下翕然师尊之。奖引后进,如恐不及,赏识之下,率为闻人。曾巩、王安石、苏洵、洵子轼、辙,布衣屏处,未为人知,脩即游其声誉,谓必显于世。笃于朋友,生则振掖之,死则调护其家。

  好古嗜学,凡周、汉以降金石遗文、断编残简,一切掇拾,研稽异同,立说于左,的的可表证,谓之《集古录》。奉诏修《唐书》纪、志、表,自撰《五代史记》,法严词约,多取《春秋》遗旨。苏轼叙其文曰:"论大道似韩愈,论事似陆贽,记事似司马迁,诗赋似李白。"识者以为知言。

  子发字伯和,少好学,师事安定胡瑗,得古乐锺律之说,不治科举文词,独探古始立论议。自书契以来,君臣世系,制度文物,旁及天文、地理,靡不悉究。以父恩,补将作监主薄,赐进士出身,累迁殿中丞。卒,年四十六。苏轼哭之,以谓发得文忠公之学,汉伯喈、晋茂先之流也。

  中子棐字叔弼,广览强记,能文辞,年十三时,见脩著《鸣蝉赋》,侍侧不去。修抚之曰:"儿异日能为吾此赋否?"因书以遗之。用荫,为秘书省正字,登进士乙科,调陈州判官,以亲老不仕。修卒,代草遗表,神宗读而爱之,意修自作也。服除,始为审官主簿,累迁职方员外郎、知襄州。曾布执政,其妇兄魏泰倚声势来居襄,规占公私田园,强市民货,郡县莫敢谁何。至是,指州门东偏官邸废址为天荒,请之。吏具成牍至,棐曰:"孰谓州门之东偏而有天荒乎?"却之。众共白曰:"泰横于汉南久,今求地而缓与之,且不可,而又可却邪?"棐竟持不与。泰怒,谮于布,徙知潞州,旋又罢去。元符末,还朝。历吏部、右司二郎中,以直秘阁知蔡州。蔡地薄赋重,转运使又为覆折之令,多取于民,民不堪命。会有诏禁止,而佐吏惮使者,不敢以诏旨从事。棐曰:"州郡之于民,诏令苟有未便,犹将建请。今天子诏意深厚,知覆折之病民,手诏止之。若有惮而不行,何以为长吏?"命即日行之。未几,坐党籍废,十余年卒。

  论曰:"三代而降,薄乎秦、汉,文章虽与时盛衰,而蔼如其言,晔如其光,皦如其音,盖均有先王之遗烈。涉晋、魏而弊,至唐韩愈氏振起之。唐之文,涉五季而弊,至宋欧阳修又振起之。挽百川之颓波,息千古之邪说,使斯文之正气,可以羽翼大道,扶持人心,此两人之力也。愈不获用,修用矣,亦弗克究其所为,可为世道惜也哉!

  刘敞,字原父,临江新喻人。举庆历进士,廷试第一。编排官王尧臣,其内兄也,以亲嫌自列,乃以为第二。通判蔡州,直集贤院,判尚书考功。

  夏竦薨,赐谥文正。敞言:"谥者,有司之事,竦行不应法。今百司各得守其职,而陛下侵臣官。"疏三上,改谥文庄。方议定大乐,使中贵人参其间。敞谏曰:"王事莫重于乐。今儒学满朝,辨论有余,而使若赵谈者参之,臣惧为袁盎笑也。"权度支判官,徙三司使。

  秦州与羌人争古渭地。仁宗问敞:"弃守孰便?"敞曰:"若新城可以蔽秦州,长无羌人之虞,倾国守焉可也。或地形险利,贼乘之以扰我边鄙,倾国争焉可也。今何所重轻,而殚财困民,捐士卒之命以规小利,使曲在中国,非计也。"议者多不同,秦州自是多事矣。

  温成后追册,有佞人献议,求立忌。敞曰:"岂可以私昵之故,变古越礼乎?"乃止。吴充以典礼得罪,冯京救之,亦罢近职。敞因对极论之。帝曰:"充能官,京亦亡它,中书恶其太直,不相容耳。"敞曰:"陛下宽仁好谏,而中书乃排逐言者,是蔽君之明,止君之善也。臣恐感动阴阳,有日食、地震、风霾之异。"已而果然。因劝帝收揽威权,无使聪明蔽塞,以消灾咎。帝深纳之,以同修起居注。未一月,擢知制诰。宰相陈执中恶其斥己,沮止之,帝不听。宦者石全彬领观察使,意不惬,有愠言,居三日为真,敞封还除书,不草制。

  奉使契丹,素习知山川道径,契丹导之行,自古北口至柳河,回屈殆千里,欲夸示险远。敞质译人曰:"自松亭趋柳河,甚径且易,不数日可抵中京,何为故道此?"译相顾骇愧曰:"实然。但通好以来,置驿如是,不敢变也。"顺州山中有异兽,如马而食虎豹,契丹不能识,问敞。敞曰:"此所谓駮也。"为说其音声形状,且诵《山海经》、《管子》书晓之,契丹益叹服。使还,求知扬州。

  狄青起行伍为枢密使,每出入,小民辄聚观,至相与推诵其拳勇,至壅马足不得行。帝不豫,人心动摇,青益不自安。敞辞赴郡,为帝言曰:"陛下幸爱青,不如出之,以全其终。"帝颔之,使出谕中书,青乃去位。

  扬之雷塘,汉雷陂也,旧为民田。其后官取潴水而不偿以它田,主皆失业。然塘亦破决不可漕,州复用为田。敞据唐旧券,悉用还民,发运使争之,敞卒以予民。天长县鞫王甲杀人,既具狱,敞见而察其冤,甲畏吏,不敢自直。敞以委户曹杜诱,诱不能有所平反,而傅致益牢。将论囚,敞曰:"冤也。"亲按问之。甲知能为己直,乃敢告,盖杀人者,富人陈氏也。相传以为神明。徙郓州,郓比易守,政不治,市邑攘敓公行。敞决狱讼,明赏罚,境内肃然。客行寿张道中,遗一囊钱,人莫敢取,以告里长,里长为守视,客还,取得之。又有暮遗物市中者,旦往访之,故在。先是,久旱,地多蝗。敞至而雨,蝗出境。召纠察在京刑狱。营卒桑达等醉斗,指斥乘舆。皇城使捕送开封,弃达市。敞移府,问何以不经审讯。府报曰:"近例,凡圣旨及中书、枢密所鞫狱,皆不虑问。"敞奏请一准近格,枢密院不肯行,敞力争之,诏以其章下府,著为令。

  嘉祐祫享,群臣上尊号,宰相请撰表。敞说止不得,乃上疏曰:"陛下不受徽号且二十年。今复加数字,不足尽圣德,而前美并弃,诚可惜也。今岁以来,颇有灾异,正当寅畏天命,深自抑损,岂可于此时乃以虚名为累。"帝览奏,顾侍臣曰:"我意本谓当尔。"遂不受。

  蜀人龙昌期著书传经,以诡僻惑众。文彦博荐诸朝,赐五品服。敞与欧阳修俱曰:"昌期违古畔道,学非而博,王制之所必诛,未使即少正卯之刑,已幸矣,又何赏焉。乞追还诏书,毋使有识之士,窥朝廷深浅。"昌期闻之,惧不敢受赐。

  敞以识论与众忤,求知永兴军,拜翰林侍读学士。大姓范伟为奸利,冒同姓户籍五十年,持府县短长,数犯法。敞穷治其事,伟伏罪,长安中讙喜。未及受刑,敞召还,判三班院,伟即变前狱,至于四五,卒之付御史决。

  敞侍英宗讲读,每指事据经,因以讽谏。时两宫方有小人间言,谏者或讦而过直。敞进读《史记》,至尧授舜以天下,拱而言曰:"舜至侧微也,尧禅之以位,天地享之,百姓戴之,非有他道,惟孝友之德,光于上下耳。"帝竦体改容,知其以义理讽也。皇太后闻之,亦大喜。

  积苦眩瞀,屡予告。帝固重其才,每燕见他学士,必问敞安否;帝食新橙,命赐之。疾少间,复求外,以为汝州,旋改集贤院学士、判南京御史台。熙宁元年,卒,年五十。

  敞学问渊博,自佛老、卜筮、天文、方药、山经、地志,皆究知大略。尝夜视镇星,谓人曰:"此于法当得土,不然,则生女。"后数月,两公主生。又曰:"岁星往来虚、危间,色甚明盛,当有兴于齐者。"岁余而英宗以齐州防御使入承大统。尝得先秦彝鼎数十,铭识奇奥,皆案而读之,因以考知三代制度,尤珍惜之。每曰:"我死,子孙以此蒸尝我。"朝廷每有礼乐之事,必就其家以取决焉。为文尤赡敏。掌外制时,将下直,会追封王、主九人,立马却坐,顷之,九制成。欧阳修每于书有疑,折简来问,对其使挥笔,答之不停手,修服其博。长于《春秋》,为书四十卷,行于时。弟攽,子奉世。

  攽字贡父,与敞同登科,仕州县二十年,始为国子监直讲。欧阳修、赵概荐试馆职,御史中丞王陶有夙憾,率侍御史苏寀共排之,攽官已员外郎,才得馆阁校勘。熙宁中,判尚书考功、同知太常礼院。

  诏封太祖诸孙行尊者为王,奉太祖后。攽言:"礼,诸侯不得祖天子,当自奉其国之祖。宜崇德昭、德芳之后,世世勿降爵,宗庙祭祀,使之在位,则所以褒扬艺祖者著矣。"后二王绍封,如攽议。

  方更学校贡举法,攽曰:"本朝选士之制,行之百年,累代将相名卿,皆由此出,而以为未尝得人,不亦诬哉。愿因旧贯,毋轻议改法。夫士修于家,足以成德,亦何待于学官程课督趣之哉。"

  王安石在经筵,乞讲者坐。攽曰:"侍臣讲论于前,不可安坐,避席立语,乃古今常礼。君使之坐,所以示人主尊德乐道也;若不命而请,则异矣。"礼官皆同其议,至今仍之。考试开封举人,与同院王介争詈,为监察御史所劾罢。礼院廷试始用策,初,考官吕惠卿列阿时者在高等,讦直者反居下。攽覆考,悉反之。又尝诒安石书,论新法不便。安石怒摭前过,斥通判泰州,以集贤校理、判登闻检院、户部判官知曹州。曹为盗区,重法不能止。攽曰:"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至,则治尚宽平,盗亦衰息。为开封府判官,复出为京东转运使。部吏罢软不逮者,务全安之。徙知兖、亳二州。吴居厚代为转运使,能奉行法令,致财赋,乃追坐攽废弛,黜监衡州盐仓。

  哲宗初,起知襄州。入为秘书少监,以疾求去,加直龙图阁、知蔡州。于是给事中孙觉、胡宗愈、中书舍人苏轼、范百禄言:"攽博记能文章,政事侔古循吏,身兼数器,守道不回,宜优赐之告,使留京师。"至蔡数月,召拜中书舍人。请复旧制,建紫微阁于西省。竟以疾不起,年六十七。

  攽所著书百卷,尤邃史学。作《东汉刊误》,为人所称。预司马光修《资治通鉴》,专职汉史。为人疏俊,不修威仪,喜谐谑,数用以招怨悔,终不能改。

  奉世字仲冯,天资简重,有法度。中进士第。熙宁三年,初置枢密院诸房检详文字,以太子中允居吏房。

  先是,进奏院每五日具定本报状,上枢密院,然后传之四方。而邸吏辄先期报下,或矫为家书,以入邮置。奉世乞革定本,去实封,但以通函腾报。从之。神宗称其奉职不苟,加集贤校理、检正中书户房公事,改刑房,进直史馆、国史院编修官。大理治相州狱,详断官窦革以白奉世,奉世曰:"君自以法从事,毋庸白。"后蔡确以是文致奉世罪,谪降蔡州粮料院。久之,为吏部员外郎。

  元祐初,历度支左司郎中、起居郎、天章阁待制、枢密都承旨、户部吏部侍郎、权户部尚书。七年,拜枢密直学士,签书院事。哲宗亲政,用二内侍为押班,中书舍人吕希纯封还之。帝谓有近例,奉世曰:"虽有近例,奈人不可户晓,顾以率先施行为非耳。"帝为反命。既而章惇当国,奉世乞免去。

  绍圣元年,以端明殿学士知成德军,改定州。逾年,知成都府。过都入觐,欲述朋党倾邪之状。帝将听其来,曾布曰:"元祐变先朝法,无一当者,奉世有力焉,最为漏网,恐不足见。"遂不许。明年,责光禄少卿,分司南京,居郴州。御史中丞邢恕劾奉世合刘挚倾害大臣,附吕大防、苏辙,遂登政府,再贬隰州团练副使。

  徽宗立,尽还其官职,知定州、大名府、郓州。崇宁初,再夺职,责居沂、衮,以赦得归。政和三年,复端明殿学士。薨,年七十三。

  奉世优于吏治,尚安静,文词雅赡,最精《汉书》学。常云:"家世唯知事君,内省不愧怍士大夫公论而已。得丧,常理也,譬如寒暑加人,虽善摄生者不能无病,正须安以处之。"

  曾巩,字子固,建昌南丰人。生而警敏,读书数百言,脱口辄诵。年十二,试作《六论》,援笔而成,辞甚伟。甫冠,名闻四方。欧阳修见其文,奇之。

  中嘉祐二年进士第。调太平州司法参军,召编校史馆书籍,迁馆阁校勘、集贤校理,为实录检讨官。出通判越州,州旧取酒场钱给募牙前,钱不足,赋诸乡户,期七年止;期尽,募者志于多入,犹责赋如初。巩访得其状,立罢之。岁饥,度常平不足赡,而田野之民,不能皆至城邑。谕告属县,讽富人自实粟,总十五万石,视常平价稍增以予民。民得从便受粟,不出田里,而食有余。又贷之种粮,使随秋赋以偿,农事不乏。

  知齐州,其治以疾奸急盗为本。曲堤周氏拥赀雄里中,子高横纵,贼良民,污妇女,服器上僣,力能动权豪,州县吏莫敢诘,巩取置于法。章邱民聚党村落间,号"霸王社",椎剽夺囚,无不如志。巩配三十一人,又属民为保伍,使几察其出入,有盗则鸣鼓相援,每发辄得盗。有葛友者,名在捕中,一日,自出首。巩饮食冠裳之,假以骑从,辇所购金帛随之,夸徇四境。盗闻,多出自首。巩外视章显,实欲携贰其徒,使之不能复合也。自是外户不闭。河北发民浚河,调及它路,齐当给夫二万。县初按籍三丁出夫一,巩括其隐漏,至于九而取一,省费数倍。又弛无名渡钱,为桥以济往来。徙传舍,自长清抵博州,以达于魏,凡省六驿,人皆以为利。徙襄州、洪州。会江西岁大疫,巩命县镇亭传,悉储药待求,军民不能自养者,来食息官舍,资其食饮衣衾之具,分医视诊,书其全失、多寡为殿最。师征安南,所过州为万人备。他吏暴诛亟敛,民不堪。巩先期区处猝集,师去,市里不知。加直龙图阁、知福州。南剑将乐盗廖恩既赦罪出降,余众溃复合,阴相结附,旁连数州,尤桀者呼之不至,居人慑恐。巩以计罗致之,继自归者二百辈。福多佛寺,僧利其富饶,争欲为主守,赇请公行。巩俾其徒相推择,识诸籍,以次补之。授帖于府庭,却其私谢,以绝左右徼求之弊。福州无职田,岁鬻园蔬收其直,自入常三四十万。巩曰:"太守与民争利,可乎?"罢之。后至者亦不复取也。

  徙明、亳、沧三州。巩负才名,久外徒,世颇谓偃蹇不偶。一时后生辈锋出,巩视之泊如也。过阙,神宗召见,劳问甚宠,遂留判三班院。上疏议经费,帝曰:"巩以节用为理财之要,世之言理财者,未有及此。"帝以《三朝》、《两朝国史》各自为书,将合而为一,加巩史馆修撰,专典之,不以大臣监总,既而不克成。会官制行,拜中书舍人。时自三省百职事,选授一新,除书日至十数,人人举其职,于训辞典约而尽。寻掌延安郡王牒奏。故事命翰林学士,至是特属之。甫数月,丁母艰去。又数月而卒,年六十五。

  巩性孝友,父亡,奉继母益至,抚四弟、九妹于委废单弱之中,宦学昏嫁,一出其力。为文章,上下驰骋,愈出而愈工,本原《六经》,斟酌于司马迁、韩愈,一时工作文词者,鲜能过也。少与王安石游,安石声誉未振,巩导之于欧阳修,及安石得志,遂与之异。神宗尝问:"安石何如人?"对曰:"安石文学行义,不减扬雄,以吝故不及。"帝曰:"安石轻富贵,何吝也?"曰:"臣所谓吝者,谓其勇于有为,吝于改过耳。"帝然之。吕公著尝告神宗,以巩为人行义不如政事,政事不如文章,以是不大用云。弟布,自有传,幼弟肇。

  肇字子开,举进士,调黄岩簿,用荐为郑州教授,擢崇文校书、馆阁校勘兼国子监直讲、同知太常礼院。太常自秦以来,礼文残缺,先儒各以臆说,无所稽据。肇在职,多所厘正。亲祠皇地祗于北郊,盖自肇发之,异论莫能夺其议。

  兄布以论市易事被责,亦夺肇主判。滞于馆下,又多希旨窥伺者,众皆危之,肇恬然无愠。曾公亮薨,肇状其行,神宗览而嘉之。迁国史编修官,进吏部郎中,迁右司,为《神宗实录》检讨。元祐初,擢起居舍人。未几,为中书舍人。论叶康直知秦州不当,执政讶不先白,御史因攻之。肇求去,范纯仁语于朝曰:"若善人不见容,吾辈不可居此矣。"力为之言,乃得释。

  门下侍郎韩维奏范百禄事,太皇太后以为谗毁,出守邓。肇言:"维为朝廷辨邪正是非,不可以疑似逐。"不草制。谏议大夫王觌,以论胡宗愈,出守润,肇言:"陛下寄腹心于大臣,寄耳目于台谏,二者相须,阙一不可。今觌论执政即去之,是爱腹心而涂耳目也。"帝悟,加觌直龙图阁。

  太皇受册,诏遵章献故事,御文德殿。肇言:"天圣初,两制定议受册崇政,仁宗特改焉,此盖一时之制。今帝述仁宗故事,以极崇奉孝敬之诚,可谓至矣。臣窃谓太皇当于此时特下诏扬帝孝敬之诚,而固执谦德,屈从天圣两制之议,止于崇政,则帝孝愈显,太皇之德愈尊矣。"坤成节上寿,议令百官班崇政。肇又言:"天圣三年,近臣班殿廷,百官止请内东门拜表。至九年,始御会庆。今太皇盛德,不肯自同章献,宜如三年之制。"并从之。

  四年,春旱,有司犹讲春宴。肇同彭汝砺上疏曰:"天菑方作,正君臣侧身畏惧之时。乃相与饮食燕乐,恐无以消复天变。"翼日,有旨罢宴。蔡确贬新州,肇先与汝砺相约极论。会除给事中,汝砺独封还制书,言者谓肇卖友,略不自辨。以宝文阁待制知颍州,徙邓、齐、陈州、应天府。

  七年,入为吏部侍郎。肇在礼院时,启亲祠北郊之议。是岁当郊,肇坚抗前说,既而合祭天地,乃自劾,改刑部。请不已,出知徐州,徙江宁府。帝亲政,更用旧臣,数称肇议礼,趣入对。肇言:"人主虽有自然之圣质,必赖左右前后得人,以为立政之本。宜于此时选忠信端良之士,置诸近班,以参谋议,备顾问。与夫深处法宫,亲近{埶日}御,其损益相去万万矣。"贵近恶其语,出知瀛州,与兄布易地。时方治实录讥讪罪,降为滁州。稍复集贤殿修撰。历泰州、海州。徽宗即位,复召为中书舍人。

  日食四月朔,当降诏求言。肇具述帝旨,诏下,投匦者如织。章惇恶之,欲因事去肇,帝不听。元祐臣僚被谴者,咸以赦恩甄叙。肇请亻并录死者,作训词,哀厚恻怛,读者为之感怆。迁翰林学士兼侍读。谏官陈瓘、给事中龚原以言得罪,无敢救,肇极力论解。时论者谓元祐、绍圣,均为有失,兄布传帝命,使肇作诏谕天下。肇见帝言:"陛下思建皇极,以消弭朋党,须先分别君子小人,赏善罚恶,不可偏废。"开说备至。已而诏从中出。布之拜相,肇适当制,国朝学士弟草兄制,唯韩维与肇,为衣冠荣。建中靖国元年,太史奏日又当食四月。肇请对言:"比岁日食正阳,咎异章著。陛下简俭清净之化,或衰于前;声色服玩之好,或萌于心;忠邪贤不肖,或有未辨;赏庆刑威,或有未当。左右阿谀,壅蔽矫举,民冤失职,郁不得伸。此宜反覆循省,痛自克责,以塞天变。"言发涕下,帝悚然顺纳。

  兄布在相位,引故事避禁职,拜龙图阁学士、提举中太一宫。未几,出知陈州,历太原、应天府、扬定二州。崇宁初,落职,谪知和州,徙岳州,继贬濮州团练副使,安置汀州。四年,归润而卒,年六十一。

  自熙宁以来四十年,大臣更用事,邪正相轧,党论屡起,肇身更其间,数不合。兄布与韩忠彦并相,日夕倾危之。肇既居外,移书告之曰:"兄方得君,当引用善人,翊正道,以杜惇、卞复起之萌。而数月以来,所谓端人吉士,继迹去朝,所进以为辅佐、侍从、台谏,往往皆前日事惇、卞者。一旦势异今日,必首引之以为固位计,思之可为恸哭。比来主意已移,小人道长。进则必论元祐人于帝前,退则尽排元祐者于要路。异时惇、卞纵未至,一蔡京足以兼二人,可不深虑。"布不能从。未几,京得政,布与肇俱不免。

  肇天资仁厚,而容貌端严。自少力学,博览经传,为文温润有法。更十一州,类多善政。绍兴初,谥曰文昭。子统,至左谏议大夫。

  论曰:刘敞博学雄文,邻于邃古,其为考功,仁宗赐夏竦谥,上疏争之,以为人主不可侵臣下之官;及奉诏定乐,中贵预列,又谏曰:"臣惧为袁盎所笑。"此岂事君为容悦者哉。攽虽疏隽,文埒于敞。奉世克肖,世称"三刘"。曾巩立言于欧阳修、王安石间,纡徐而不烦,简奥而不晦,卓然自成一家,可谓难矣。肇以儒者而有能吏之才。宋之中叶,文学法理,咸精其能,若刘氏、曾氏之家学,盖有两汉之风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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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史·列传·卷七十八部分译文

作者:佚名

  欧阳修字永叔,庐陵人。四岁时即死了父亲,母亲郑氏一直守节未嫁,在家亲自教欧阳修读书学习,因家里贫穷,以至于只能以芦荻作笔,在地上学习写字。幼年时,欧阳修就聪敏过人,读书过目不忘。等到成年时,更是超群出众,卓有声誉。

  宋朝立国已有百余年,而文章体裁仍然承袭五代之陈规遗风,行文措辞刻意雕琢,追求对偶,以至于文风污浊不振,士人大多因循守旧,所作文章见识浅薄,格调不高。苏舜元、苏舜钦、柳开、穆修等人都曾想创作古文并借此大力提倡,以改变当时的文风,但因笔力不足而未能如愿。欧阳修随叔父欧阳晔任职于随州时,在当地一大姓李氏家的废书筐中发现了唐代韩愈的遗稿《昌黎先生文集》,读后十分仰慕。于是用心寻求其中的精义,以至于废寝忘食,决心要追赶他,和他并驾齐驱。

  仁宗天圣八年(1030)正月,晏殊主持礼部考试,欧阳修列为第一名。三月,崇文殿御试中甲科第十四名,荣选为甲科进士,并被任命为西京推官。此时欧阳修开始结交尹洙,一起作古文,议论时事,二人互为师友,又结交梅尧臣,吟诗作歌,相互唱和,从此以文章名扬天下。以后欧阳修回京返朝,升为馆阁校勘。

  范仲淹因著文指陈时弊而被贬谪,在朝官员大多上章为他解救,只有左司谏高若讷认为应当黜除。对此欧阳修写信对高若讷进行谴责,说他简直不知道人间还有羞耻一事。高若讷将欧阳修的信交给皇帝,以致欧阳修被贬出为夷陵县令,不久又迁任乾德县令、武成节度判官。范仲淹任为龙图阁直学士、陕西经略安抚副使后,聘请欧阳修为书记官。欧阳修笑而谢绝说“:我昔日的举措岂是为了一己之利?我们虽然同时被斥退,但也不必同时升迁。”过了很久,欧阳修复任为馆阁校勘,以后又改任为集贤校理。庆历三年(1043),兼掌谏院。

  当时仁宗对在朝大臣进行人事更动,杜衍、富弼、韩琦、范仲淹都参与执政,增加谏官,任用天下有名之士,欧阳修最先入选。欧阳修每次进见皇上,仁宗都询问他以治国执政之事,看哪些是可以做的。因其时国家政事之许多方面都在从事改革,一些小人遂势焰昌炽,大肆攻讦。欧阳修担心从事改革的一些好人难以获胜,便也多次分别就有关问题向仁宗上书进言。

  当初范仲淹之被贬去饶州,欧阳修与尹洙、余靖都因范仲淹之事而被斥退,世人都视他们为“党人”。从此,朋党的议论便产生了,欧阳修于是作《朋党论》一文以进呈仁宗。在文中他议论道“:君子以志同道合结为朋党,小人因有共同的利益结为朋党,这是很自然的道理。我以为小人是没有朋党的,只有君子才有。小人所喜好的是利禄,所贪求的是金钱财物,当他们的利害关系相同时,就暂时互相援引,结为私党,这是伪朋党;当他们见到利益时,就会争先抢夺,或者利益抢完后就互相伤害,即使是血肉兄弟,亲朋好友,也不能共存,所以说小人没有朋党。君子则不然,他们所恪守的是道义,所奉得的是忠信,所爱惜的是名誉节操。将这些道德用于修身则能志同道合而相互得益,将这些道德品质用于效力国家,则会大家携手同心,互相扶持,始终如一,所以说只有君子才有朋党。商纣王有臣子亿万之多,却也有亿万颗心,真可谓无朋党了,但商纣王却因此而灭亡了。周武王有臣子三千,却是一条心,真可谓一个大朋党,而周武王得以借此兴旺起来。这就是君子之朋党不厌多的缘故啊。所以作为一国之君,应当摒退小人的伪朋党,而多多提携君子的真朋党,这样,天下就可以达到大治了。”

  欧阳修论事切直了当,因此有些人把他看作仇敌一样,唯独仁宗勉励他敢于说话,当面赐给他五品官的服饰。对侍臣说“:像欧阳修这样的人,到哪里去找啊?”做同修起居注后,进任知制诰。按惯例,对这个官职必须先考试而后才能任命,仁宗了解欧阳修,诏令特意授予他。

  他奉命出使河东。从对西部用兵以来,主谋划的人打算放弃麟州,以减少运送军粮。欧阳修说“:麟州是个天然险要之地,不可以放弃,如果放弃它,那就使黄河以东的郡县受到震动,百姓都不能安居了。不如从那里分出一部分兵力,驻扎黄河附近的各堡寨中,这样,遇到情势急迫就能接受援助,而在平时可以节省物资的运输,这在策略上是有利的。”因此麟州得以保存下来。欧阳修又进言道“:忻县、代县、岢岚县禁地很多,田野荒芜,希望让农民去耕种这些田地,不然,将被敌人侵占。”朝廷将这个意见发交给有关的官员讨论,过了很久才同意实行,每年收获粟谷数百万斛。凡是河东地区,赋税征派过重百姓负担不了的,他奏请朝廷作了减免,这样的事情有十几件。

  出使河东回京以后,适逢保州发生了兵变,因此又任命他为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使。在告别皇上时,仁宗对他说“:到那里去不要作久留的打算,想要说什么,就随时讲吧。”欧阳修回答说:“我做谏官时可以直接论事,现在论事就超过我职务的范围了,是有罪的。”仁宗说“:只管说好了,不要区别在朝还是在地方。”叛乱被平定以后,大将李昭亮和通判冯博文私纳妇女,欧阳修因此将冯博文逮捕下狱,李昭亮于是恐惧起来,立刻放回所纳妇女。兵变发生的当初,对搞叛乱的人以不杀头来招抚,但他们归顺后又都被杀了,对被迫参加的二千人,分别交给各郡去管。这时富弼做宣抚使,他恐怕这些人以后另生变故,准备下令在同一天杀死他们,他与欧阳修在内黄会见,夜半时,屏退左右的人,告诉了他这个打算。欧阳修听后说“:祸莫大于杀死已经投降的人,何况他们是胁从者,能够再杀吗?你的主意既然不是朝廷的命令,倘若有一个郡不愿服从,又造成事件,那问题就不小了。”富弼听后豁然醒悟,立即停止了错误的决定。

  正当这个时候,杜衍等人因被诬陷私结朋党而相继罢去,欧阳修慨然上疏说“:杜衍、韩琦、范仲淹、富弼四人,天下人都知晓他们有治国的贤能,而没有听过他们有什么应当被罢免的罪行。自古以来,小人谗害忠良的贤臣,其借口并不深奥。要大批地陷害贤良的人,只不过指责为朋党就够了;要想动摇大臣,必须诬蔑他们专权。这是什么原因呢?排挤掉一位贤人,而大多数贤人还在朝中,这还没有达到小人排斥异己的目的;如果要把他们都除掉,而贤人又少有过失,难以一一去搜求他们的瑕疵,唯有指责他们为朋党,则可以一下子把他们都赶下台。至于朝中重臣,已被君主知遇而蒙受宠信,则难以用其他的事由动摇他,只有专权是君主所最忌讳的,必须用这种说法,才可以打倒他。正直之士在朝,是邪恶者之大忌;谋臣置而不用,乃是敌人的福份啊。现在这四个人一旦被罢除,而让在朝奸邪之徒弹冠相庆,四邻蛮夷之敌振臂喝彩,臣下我真为朝廷感到惋惜呀。”从此奸邪之徒更加忌恨欧阳修,并借欧阳修外甥女张氏犯罪下狱之事罗织他的罪状,致使他降职为知制诰、滁州知州。到任二年又徙迁扬州、颍州。恢复龙图阁直学士官职,兼南京留守司事,因其母亲去世归还家中。为母亲服丧期满,奉召担任流内铨,当时在外地长达十一年。皇上见他头发都白了,对他非常关心,抚慰有加。小人皆恐惧欧阳修的重新起用,有人就伪造他的奏章,请求清洗宦官中作奸谋利的人。那些宦官都非常怨恨,他们联合起来陷害欧阳修,出欧阳修为同州知州,皇上听取了吴充的意见后才取消了这一道命令。升迁翰林学士,让他修撰《唐书》。奉命出使契丹,契丹王命四个显贵臣子主持宴会,说:“这样做不是常例,是因为你特别有名气才如此的。”

  主持嘉祐二年(1057)礼部进士的考试。当时士子崇尚作新奇怪僻的文章,号称“太学体”,欧阳修对那些险怪奇涩的文字,坚决加以排斥,凡是像这样的都不予录取。录取之事完结后,过去那些文字浮薄而又喜欢自我标榜的人等欧阳修一出现,就聚在他的马前起哄,巡街的士兵都无法制止;但是考场的文风,也从此大为改变了。

  加领龙图阁学士、任开封府知府,接续包拯的严厉治政之后,欧阳修采取简易实际、顺应常理的做法,不求赫赫的声威,京城也得到良好的治理。过了十个月,改任群牧使。《新唐书》撰修完成后,拜礼部侍郎兼翰林侍读学士。欧阳修在翰林院八年,知无不言。黄河冲破商胡地区的堤岸造成了危害,北京留守贾昌朝打算开掘旧日的横垄河道,使河水回头向东流去。而李仲昌又提出不同看法,主张将河水导引入六塔河。主持计划的人不知按哪个意见为妥,无所适从。对此欧阳修认为:“黄河的水严重浑浊,泥沙淤积是自然的事,下游既然淤积而造成阻滞,上游必然发生堤岸溃决。以近年来事实的检验,黄河决口不是经过努力不能堵塞的,故道不是经过努力不能复通的,只是这种局面不能保持长久罢了。开通横垄故道的工程相当浩大而难以完成,即使完成了还会再一次决口。六塔河河床狭小,而以全部黄河灌注,那滨州、棣州、德州、博州必然受到侵害。据此,不如按河水流向,增设坚固的堤岸加以严防,疏通它的下游,直使河水流进海里,这样做,就会带来数十年的好处了。”宰相陈执中支持贾昌朝的意见,文彦博倾向李仲昌的意见,以致黄河没有得到有效的治理,终于使河北造成了水灾。

  御史台和谏院上奏弹劾陈执中过于凶狠刚愎,而陈执中仍然拖延不下台。欧阳修上疏,以为“陛下拒纳忠善之言,庇护愚蠢丞相,这样有损于皇上的圣德”。不久,陈执中被罢免了。狄青担任枢密使,很有威名,值皇上有病,有关狄青的谣言纷纷四起;欧阳修请求将自己调到地方上去任职,以保终身,于是被罢为陈州知州。欧阳修曾借发生水灾的事上疏说“:陛下治国已三十四年,而还没有立太子。过去汉文帝刚即位,就根据群臣的意见选立了太子,而在帝位很久,被称为汉太宗。唐明宗不喜别人谈立太子的事,又不肯早一点定夺,以致发生秦王之乱,国家被倾覆。陛下有什么感到疑虑而久久不做出决定呢?”后来封立英宗,就是源于此时。

  嘉祐五年(1060),拜为枢密副使。次年,任参知政事。欧阳修在枢密院,与曾公亮一起考查全国的军队数量以及河北、河东、陕西三路驻守军队的多少、地理方位的远近,重新绘制军事地图与士兵名册。凡是边境长久缺少军队的,必须要检查补齐。他在中书省,与韩琦一起同心辅理朝政。凡是有关军队、百姓、官吏以及国家财政利益这类关键资料,中书所应当了解的,他都汇集起来,列出总的条目,遇到事情就不需要再去询问有关的官员。当时皇太子还没有确定,他与韩琦等人协商立太子的事,有关的话都记录在《韩琦传》之中。宋英宗由于疾病的缘故没有亲自上朝处理政事,由皇太后临朝听政,因此,左右亲近的人搬弄是非,几乎使英宗和皇太后之间因嫌疑而产生仇怨。韩琦入朝奏事,太后哭着对他讲了其中的缘故。韩琦以英宗生病为理由,进行调解,太后的成见仍然丢不开,欧阳修进言说:“太后事奉仁宗几十年,仁德之名闻于天下。昔日太后在处理得宠的温成皇后的事情上都能应付自如;现在母子之间,倒反而不能相容了吗?”太后的意思稍稍缓和,欧阳修又说:“仁宗在位很久,仁德光辉照耀天下。所以驾崩之后,天下人都拥戴即位的皇上,没有一个人敢有异议。现在太后是一个妇人,我们则只不过是五六个书生罢了,如果不按照仁宗的遗愿办,天下谁肯听从呢?”太后沉默了,很久才打消了原来的意思。

  欧阳修平生与别人谈论事情,从来都是尽其所言,没有什么隐瞒。待到他治理政事时士大夫有什么请求,则当面说明行还是不行,即使是御史台和谏院的官员论事,他也必定问明是非,由此怨恨诽谤他的人越来越多。英宗想要崇奉生父濮王,于是诏令有关官员讨论该当如何,都说应当称濮王为皇伯,并改封大国的爵位。欧阳修援引《丧服记》的有关规定认为“:‘过继给人当嗣子的人,也应该为自己的父母服丧。’减三年的丧服为一年的丧服,而不要更改亲生父母的名份,因为服丧期限可以减少而亲生父母的名份却不能更改。如果将亲生父亲改称皇伯,这样做,考查以前历朝各代,都是无典可依的。进封大国爵位,则又于礼不合。所以中书的意见与大家不一样。”太后发出手谕,允许英宗称亲,尊称濮王为皇,三个夫人为后。皇帝下诏谦让。于是御史吕诲等人就此事诋毁欧阳修,争论不已,都被贬逐。只有蒋之奇的意见符合欧阳修的意思,欧阳修举荐他为御史,而大家都视他为奸邪之徒。蒋之奇为此事很担忧,于是寻思怎样使自己解脱。欧阳修的内弟薛宗孺因事衔恨欧阳修,因此制造男女关系方面的谣言侮辱他,以达到打倒他的目的。谣言展转到了中丞彭思永那里,彭思永告诉了蒋之奇,蒋之奇即上章弹劾欧阳修。宋神宗刚即位,想治欧阳修以重罪。于是就此事询问曾任宫臣的孙思恭,孙思恭为欧阳修作了辩解开脱,欧阳修闭门不出,请皇上查究此事。宋神宗派人去诘问彭思永、蒋之奇此事的来龙去脉,结果他们理屈辞穷,无言以对,都被贬斥。欧阳修也极力请求斥退,罢为观文殿学士、刑部尚书、亳州知州。次年,迁为兵部尚书、青州知州。改任宣徽南院使、判太原府,推辞而不接受,徙任蔡州。

  欧阳修以高风亮节严格要求自己,因多次遭到污蔑,六十岁时,就接连上书请求告老退休,皇上则下诏书对他尊宠有加,不让他退休。及任职青州时,又因为请求停止发青苗钱,而遭到王安石的诋毁,所以乞求退休更加迫切。熙宁五年(1072),去世,追封为太子太师。

  欧阳修当初在滁州时,别号醉翁,晚年改号为六一居士。他性格刚强,见义勇为,虽有弓弩陷坑在前,将一触即发,而他也会奋不顾身。因而前后几次被放逐流离,但志气还是如常不衰。在贬职夷陵县时,没有什么排遣,就取出旧日已办的案卷反复阅览,结果发现案中是非颠倒、违法曲断的错误比比皆是,于是他仰天长叹说:“这么一个偏远的小县,尚且如此,全国就可想而知了。”从此以后,他遇事不敢疏忽不慎。

  当文人求见欧阳修时,他跟他们谈话,从不涉及文章的事,只谈论官吏治事的问题。他认为好的文章只在滋益自身的思想,而政事的好坏则关系到群众的利益。凡他任职的几个郡,不显露治理事迹,不追求名声荣誉,为政宽松简易而不烦扰,因此所到的地方百姓都感到安逸。有人问他:“为政宽简,而事情并不松弛失误,这是什么原因呢?”他说:“把放纵无度作为宽,把省略必要的东西作为简,那就使政事败坏,而且百姓也会受害。我所谓宽者,是不做苛刻急迫的事,简者,是不做繁碎扰人的事罢了。”欧阳修幼年时失去父亲,母亲曾经对他说:“你父亲做官的时候,常常在夜间点着蜡烛办理官府公文,多次停下来叹息。我问他什么事情,他便说:‘是死刑案子,我想寻求保全犯人生命的可能,却没有找到。’我说‘:生路可以寻求吗?’他说‘:去寻求生路而得不到,被判死刑的人和我就都没有遗恨了。经常为死囚寻求生路,仍然还有失误造成不该死的人被处死的,然而世间的官吏却常为犯人寻找处死的理由呀。’他平日教导别人的子弟,经常用这些话,我都听熟了呀。”欧阳修听了这段话,终生照做不忘。

  欧阳修的文章,才华横溢,朴实流畅,不繁冗不省略恰到好处。在议论上,简单而明了,实际而通情,善于联系事物分析不同问题,阐明深刻的道理,驳斥其错误,给人以很强的说服力。他的超然洒脱,文情奔放的风格,别人是无法赶上的,所以天下人一致效法尊崇他。提携后进者,唯恐不及,得到他赏识、举荐的人,大多成为天下的名士。曾巩、王安石、苏洵以及苏洵的儿子苏轼、苏辙,原来都寂然无声,不为人所知晓,欧阳修就广为揄扬他们的声名,认为他们将来一定会名闻于世。欧阳修对朋友非常忠实,朋友在世时就推荐帮助他们,朋友去世后就尽力保护周济他们的家庭。

  欧阳修喜爱古代文化并酷爱学习,凡是周代、汉朝以来的金石遗文、断章残篇,他都尽量收集记录下来,仔细稽考研究它们的不同之处,在记载下来的金石文字后面,写上自己的跋语,一一加以确凿的考证,取名为《集古录》。他奉皇帝的命令纂修《唐书》的纪、志、表,又独立写成了《五代史记》,笔法严谨而文字简练,大多继承了《春秋》笔法。苏轼为欧阳修文集作序说:“论说道理与韩愈相似,议论政事与陆贽相似,记叙事情与司马迁相似,诗词歌赋与李白相似。”有见识的人认为这番评论是很有见地的。

  刘攽字贡父,与刘敞同登进士科,之后在下面州县里为官二十年,才得为国子监直讲。欧阳修、赵概推荐他为试馆职,御史中丞王陶因与他有旧隙,故率侍御史苏肕共同排挤他。后刘攽官至员外郎了,才得以做馆阁校勘。熙宁年间,判尚书考功、同知太常礼院。

  诏令封太祖各子孙中之亲近、尊崇者为王,刘攽说“:按礼而言,诸侯不得祖祀天子,而应当奉祀他自己侯国的祖先。最好是推重德昭、德芳的后人,世世代代不要降其爵位,在宗庙祭祀的时候,也将他们一并祭祀,这样褒扬艺祖之意也表达出来了。”后来对于二王后代的赐封都是按照刘攽所说的意思进行的。

  正当更改学校贡举法的时候,刘攽说“:本朝选拔人才的制度,已实行了上百年,各代贤臣名将都是通过这种制度选拔出来的,而如果还认为这样不能选才取士,这不是诬蔑吗!希望能够沿袭旧制,不要轻信别人的议论而更改此法。士人修学于家中,就足以立德成才,又何必硬是要让学官在学校监督他们修学以成才呢。”

  王安石在讲经席上,请求让讲解的人坐下。刘攽说:“侍臣在讲经的时候,是不能坐的,而应当避席站立讲解,这是古今之常礼。皇上让他坐下,则是皇上尊德乐道的表示;若皇上没有让他坐下而要请求坐下,这就不合常礼了。”礼官们都同意这种说法,故讲经之人至今仍站立讲解。主持开封举人的考试,与同院王介发生争吵詈骂,被监察御史弹劾罢免。礼院廷试时,最初考官吕惠卿将阿谀奉迎者录取在高等,耿直者反而录取在低等。刘攽复查时,则反其道而行之。刘攽曾经写信给王安石,论述新法之弊端。王安石大怒,指责他以前的过失,并将他贬为泰州通判,以集贤校理、判登闻检院、户部判官知曹州。曹州为盗贼横行之地,严刑峻法也不能够制止。刘攽说:“老百姓既然不怕死,为何还要以死来威胁他们呢?”他到曹州上任后,则采取宽松平和的统治,盗贼也就逐渐地消失了。为开封府判官,重新出任京东转运使。对于部属中软弱无能者,他又都重作了安置。迁任知兖、亳二州。吴居厚代任转运使,很能奉行法令,聚敛财赋,于是追究刘攽任转运使时治理废弛之罪,被贬监衡州盐仓。

  哲宗初年,起用刘攽,知襄州。奉召入朝为秘书少监,因病请求辞官归去,加为直龙图阁、知蔡州。在此时给事中孙觉、胡宗愈,中书舍人苏轼、范百禄上书说“:刘攽博闻强记,善作文章,治理政事能因循古例,一身兼有许多长处,坚守道礼而不苟且,应当特予优待,让他留在京师。”刘攽到蔡州才几个月,就被召回朝廷拜为中书舍人。刘攽上书请求恢复旧制,建紫微阁于西省。最后因病而逝,时年六十七岁。

  刘攽一生著述上百卷,在史学方面的成就尤其突出。作《东汉刊误》一书,为世人所称道。参与司马光撰修《资治通鉴》,专门负责汉代部分。为人随和大度,不修边幅,生性诙谐活泼,尽管为此多次招来嫌怨,然终不能改。

  刘奉世字仲冯,天性沉稳,行为处事极有法度。中进士。熙宁三年,开始设置枢密院诸房检详文字,刘奉世以太子中允身份参与其事。

  以前,进奏院每五天一次将文件整理上报枢密院,然后再散发各处。而专司其事的邸吏则需事先呈报,或者以家书的形式邮寄。刘奉世上书请求革除定本,除去实封的公文封装形式,只以通函的形式呈报,皇上采纳了他的意见。宋神宗称赞刘奉世尽忠守职,不因循苟且,加封他为集贤校理、检校中书户房公事,后又改为刑房公事,升迁直史馆、国史院编修官。大理寺在处理相州悬而未决的疑案时,详断官窦革将案情呈报给刘奉世,请他处理。刘奉世说:“你自己依法办理就行了,没有必要来告诉我。”后来蔡确即以此事罗织刘奉世之罪状,刘奉世被贬至蔡州粮料院。他在蔡州粮料院呆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又加封为吏部员外郎。

  元..初年,历任度支左司郎中、起居郎、天章阁待制、枢密都承旨、户部吏部侍郎、权户部尚书等官。元..七年,拜为枢密直学士,签书院事。宋哲宗亲理政事,用二个内侍为押班,中书舍人吕希纯驳回了诏书。宋哲宗说这在以前是有例可循的,刘奉世则回答说:“虽然以前有这样的事例,无奈不能够让大家都知道从最先开始以前的做法都是错的。”哲宗没有听他们的,仍照原意行事。不久章..主理政事,刘奉世又请求取缔了内侍为押班之事。

  绍圣元年,以端明殿学士知成德军,又改为定州。年余之后又改知成都府。路过京师时,欲入朝见驾,向皇上陈述朋党互相攻讦倾轧的情况。哲宗准备让他来,听听他的意见,曾布则说“:元..时期要变前朝之法,当时没有一个人阻拦,而只有刘奉世极力反对,皇上还是不见他为好。”于是皇上就没有允许刘奉世入朝。次年,任为光禄少卿,分管南京,居于郴州。御史中丞邢恕弹劾刘奉世与刘挚一起倾害朝中大臣,依附吕大防、苏辙,才得以官居高位,于是再次被贬为隰州团练副使。

  宋徽宗即位,完全恢复了他的官职,知定州、大名府、郓州。崇宁初年,再次被夺去职务,责成他居于沂、兖二州,后因赦免才得以归京。政和三年,恢复其端明殿学士之职。同年逝世,时年七十三岁。

  刘奉世善长于官场的治理、整顿,崇尚安详恬静,文词雅致隽永,尤精于《汉书》之学。他常说:“我家世代只知道事君尽忠,在这方面自己觉得还没有什么可以感到愧疚的,这完全可以让大家来评说。人生有得有失,这是常理,犹如寒暑同时加身,即使是善于养生之道者也不能不生病一样,对此应泰然处之。”

  曾巩,字子固,建昌郡南丰县人。他幼小时就机智敏锐,如几百字的文章,一读过就能背诵下来。在十二岁时,试做《六论》,提笔就写出来了,而且文辞十分壮美。到二十岁时,已经名闻四方。欧阳修看到他的文章后大为赞赏,对他的才能表示十分惊异。

  嘉祐二年他考中了进士。调任太平州司法参军,奉召编校史馆书籍,升迁馆阁校勘、集贤校理,做实录检讨官。接着出任越州通判,这个州里原来拿酒场的钱预支招募牙人,钱不够,就从乡民中征收,以七年为期不再征收;可是期限到了,搞招募的人谋求多得,仍然照旧征收。曾巩查明情况,立刻禁止了这种做法。这一年发生了饥荒,计算常平仓的粮食不够用来供给,而且种地的农民,不能都到城里来。于是他指示所属各县,劝告本地富人拿出自己储存的谷物来,共有十五万石,将这些谷物比照常平的价格稍微提高后卖给百姓。这样,百姓能够就便得到谷物,又不出家乡,粮食又有余。同时贷给农民种子,让随秋季缴税时偿还,使农事没有耽误。

  担任齐州知州,他管理这个地方,把根治邪恶,急惩盗贼作为根本。曲堤有个姓周的人家,拥有大量钱财,称霸乡里,他的儿子名高,杀害良民,污辱妇女,衣服器物超越本分,其能量又可以动用权豪,因此州县官吏都不敢去追究。曾巩捕获这个人,处以刑法。章丘人在村里纠众结伙,号称“霸王社”,进行大肆抢掠,劫车夺囚,无所忌惮。曾巩流放了三十一人,又令乡民组成保伍,联合巡查盗贼行踪,有盗贼则击鼓传递消息,相互援助,这样每次都能将盗贼擒获。有一个名叫葛友的人,名字列于被追捕者之中,一天,他到官府自首了。曾巩用衣裳、饮食款待他,并配给随从人员,用车载着所购买的金银布帛,四处夸耀。盗贼听说了这件事,大多出来自首了。曾巩之所以这样将事情到处张扬,实际上是想分化那些盗匪窃贼,使他们不能纠合在一起。自此以后,乡里十分平安,人们外出甚至可以连家门都不关闭了。

  河北路发派百姓疏通黄河,从其他路也征调民力,齐州应当出民夫二万人。各县起初按户籍分派,三个男丁出一夫役,曾巩清理了隐瞒和遗漏的人数,使之达到九人取一,从而节省了好几倍的费用。他又免除了无名渡钱,建造了桥梁,利于往来行人。对原来的传舍作了迁移,将驿路改为从长清到达博州,再通至魏州,共省去六个驿站,人们都觉得十分便利了。

  调任襄州、洪州知州。适逢江西这年瘟疫大流行,曾巩命令各县镇亭传都储存药物,作好准备,解决需求。军民因生活困难自己不能调养的,便招来住在官舍,供给他们饮食、衣被等用品;分配医生给他们诊治,把他们医治的效果记载下来,作为成绩考核的依据。朝廷军队远征安南,所经过的州要预备一万人之所需。其他地方的官吏借此强行索求,过重的征收,使百姓难以忍受。曾巩则事先分别处理了大军突然聚集的问题,这样,军队过去后,街市里还不知道。接着加直龙图阁、任福州知州。

  南剑将乐的盗匪廖恩在被赦免出来向官府投降以后,他的那些余下的部属溃散之后又纠合在一起,暗地里结成团伙,遍及数州之地。一个尤其凶残暴虐的盗匪根本不听招降,当地百姓非常恐惧。曾巩设计罗致了他,接着相继出来自首的有二百多人。福州佛寺很多,僧侣贪求富饶的财物,争着想做主守,就行贿请求官府作决定。曾巩教僧徒们共同推选主守,将推选的人记录在册,按次序相补。然后在府廷授予他们文告,退回私下赠谢,以杜绝身边人向外求取的弊端。福州没有职田,每年用卖园圃的蔬菜来增加薪俸,常年收入达三四十万。曾巩说:“太守与民争利,合适吗?”就停止了这种做法。后来的官员也不再用这个办法获取收入。

  再调为明州、亳州、沧州知州。曾巩久负才华的盛名,长期在地方调来调去,世人都认为他性情孤傲不善于同别人相处。这一时期,优秀的青年们大量涌现,曾巩对他们的态度是淡薄的。一次,经过朝廷,神宗召见了他,对他慰劳问候,十分宠爱,于是留判三班院。他上疏提出解决经费问题的意见,皇帝说:“曾巩把节用作为理财的关键,当世论理财的人,还没有谈过这样好的见解。”神宗因见《三朝国史》、《两朝国史》都是各自成书的,想将这两本书合而为一,于是加授曾巩史馆修撰之职,专门来做这件事,不用大臣监督,不久书就修撰成了。刚好遇上实行新的官制,拜曾巩为中书舍人。当时自三省百官开始,都作了新的调整选拔,任命的诏书每天多达十数道,诏书对每个人的职事权限等的阐述规定都非常简明扼要。随即掌管延安郡王上呈皇上的表奏。过去这类事情都属于翰林学士管辖,这时则特别转交他来掌管。几个月以后,他因母丧离去。又过了几个月,曾巩也去世了,终年六十五岁。

  曾巩品性孝顺友爱,父亲逝世后,侍奉继母更加无微不至,在家境衰败而薄弱无靠的情况下,抚育了四个弟弟、九个妹妹,他们的读书、出仕和婚嫁,都是他一手出力操办。他的文章上下广泛涉猎,写到后来更加精妙,本原于《六经》,参考了司马迁和韩愈的文法,当时擅长文词的人,很少有超过他的。他年青时与王安石交游,这时王安石的声誉还不大,曾巩就把他引见给欧阳修,到王安石得志,就对他有不同看法。神宗曾经问他“:王安石这个人你看怎么样?”曾巩回答说“:王安石的文学和行义,不次于扬雄,因为他吝啬所以又不及扬雄。”神宗说“:王安石对富贵是看得很轻的,怎么说他吝啬呢?”曾巩说:“我所说他吝啬的,指他敢作敢为,而难于改正错误而已。”神宗听后觉得这话是对的。吕公著曾经告诉神宗,以为曾巩的为人行义不如政事,政事不如文章,因此不必大用。他的弟弟曾布,另外有传。小弟曾肇。

  曾肇,字子开,考取进士后,调任黄岩县主簿,被推荐任郑州教授,升任崇文校书、馆阁校勘兼国子监直讲、同知太常礼院。太常礼院从秦朝以来,有关文献残缺不全,先辈儒生各人都凭想象,无法核实。曾肇在职期间,纠正了前辈的不少错误。亲自祭祀土地神于北郊,大概是从曾肇开始的,其他不同看法都不能改变曾肇对礼的解说。

  其兄长曾布因为议论商业制度被责罚,曾肇所任的主判官也被撤销。呆在馆中的诸人中,不少人专门揣摩皇上的心思,阴谋踩着别人来爬上去,大家都感到处境危险,曾肇却安然地面对这一切。

  曾公亮死,曾肇为他写行状,神宗读后很欣赏。迁他任国史编修官,升吏部郎中,迁右司,担任《神宗实录》一书的检讨。元..初年(1086),升任起居舍人。不久,担任中书舍人。

  曾肇认为叶康直任秦州知州时处事不当并批评他,执政官惊奇曾肇居然不先上告,御史趁机攻击他。曾肇提出辞职,范纯仁对大臣们说:“如果好人得不到宽容的环境,像我们这类人就不能在这儿呆了。”极力替曾肇辩护,曾肇才没有受到处罚。

  门下侍郎韩维弹劾范百禄,太皇太后认为韩在诬陷范,让韩出任邓州知州。曾肇说“:韩维替朝廷辨别好人、坏人,评价人与事的是非得失,不能凭主观想象认为他错了就赶走他。”拒绝替皇帝起草命令。谏议大夫王卖见因为批评了胡宗愈,皇上想调他去润州,曾肇说“:皇上把大臣当做心腹,把台谏官当做耳目,两者相辅相成,不可偏废一个。目前王卖见批评执政官就被放逐,这就是怜爱心腹而堵塞耳目了。”哲宗醒悟过来,就加任王卖见为直龙图阁。

  太皇受册命,诏令按照仁宗时章献皇后的样子,让太皇在文德殿办公。曾肇说“:天圣初年(1023),机要大臣们决定让皇太后去崇政殿受册封,仁宗特地改为让太后在文德殿受册封,这是临时措施,不足为训。目前皇上您要照仁宗的样子做,以充分表达您尽力尽孝的诚意,可说已无以复加了。我私下以为,太皇应该在此时特地下诏向天下人宣传皇上您的孝心,然后表达他的谦逊美德,按照仁宗天圣时期大臣们的意见,只在崇政殿受册封。那样,您的孝心更明白,太皇的德行更高贵了。”坤成节时祝太皇寿,皇上想让百官列队于崇政殿。曾肇又说“:仁宗天圣三年(1025),近臣们列队于殿廷,百官则只在东门拜献贺表。天圣九年,才到会庆殿。现在承蒙太皇的圣德,不肯与章献皇后一样,就应该采用天圣之年的办法。”都被采纳了。

  四年(1089),发生春旱,官府仍讲究春天饮宴。曾肇同彭汝砺一起上书说:“目前正闹天灾,正是君臣们敬畏天命谨慎从事之时,他们却一块儿大吃大喝,歌舞升平,恐怕无力补救天灾了。”第二天,皇上就下令停止宴请。蔡确被贬斥到新州,曾肇事先同汝砺约好,一起为蔡辩护。恰好碰上曾肇改任给事中,汝砺只好独自上书,一些人认为曾肇出卖了朋友汝砺,曾肇也懒得辩解。以宝文阁待制的身份任颍州知州,又改任知邓、齐、陈州和应天府。

  七年(1092),回京任吏部侍郎。曾肇在礼院任职时,开创了皇上亲自祭祀北郊的先例。这年又该郊祀了,曾肇坚决捍卫以前的观点。结果还是合祭天地,乃自我弹劾,改任刑部侍郎。仍要求降职,于是下放知徐州,又调任江宁府。哲宗亲自当权后,改用元老旧臣,旧臣们多次称赞曾肇熟悉礼制,于是召他回京。曾肇说“:人君虽然天生的优良品质,也必须依赖于前后左右的大臣们得力,把他们当作立政之根本。应该在此时精心选拔忠诚、端正、善良之士,放在身边,以便咨询、讨论、顾问。这比深处禁宫、亲近宦官女人,所得的好处要强万万倍。”皇上身边的近侍贵宠们讨厌他的这番话,调他任瀛州知州。同其兄曾布调换了一个地方。当时又追究《实录》中的诽谤讥讽问题,曾肇被降到滁州。不久恢复集贤殿修撰之官衔。历任知泰州、海州。徽宗即位后,又被召回京师任中书舍人。

  四月初发生日食,皇帝应当下诏广泛征求意见。曾肇将皇帝的旨意全面地写入了他起草的诏令中,诏令下达后,意见书络绎不绝。章..很反感,想找点理由除掉曾肇,徽宗不听。元..年间遭迫害的大臣,都蒙恩请回来录用了,曾肇经请求后将死者的名单都造好,写了悼词,哀悼这些冤魂。人们读了他写的悼文后都感动得哭了。迁任翰林学士兼侍读。谏官陈馞、给事中龚原因为说错了话而犯罪,没有人敢为他们说话,曾肇却挺身而出,极力为之辩解。当时不少人认为元..、绍圣时的执政者都有失误。其兄曾布传达皇帝的命令,令曾肇替皇上起草诏书,将这一意见晓谕天下。曾肇拜见皇上说:“陛下想建立公正的制度,消除朋党门户之争,必须预先分清楚君子、小人,赏善罚恶,不能有所偏废。”全面详细地阐述了这一意见。不久诏令就从这一主张中产生了。曾布升任宰相时,恰好碰上该曾肇起草委任状。宋朝的学士中弟弟替哥哥起草委任状的,只有韩维、曾肇两人,士子们都引以为荣。

  建中靖国元年(1101),太史上奏书,说四月又有日食。曾肇奏说“:接连几年正阳位置发生日食,灾异很显然。陛下简朴、清净无为的程度是否比前低?声色犬马等奢侈的爱好,是否有时在心中蠢动?忠臣奸臣、贤人不肖之徒的分别是否还不彻底?奖惩是否还有不当之处?左右小臣,阿谀奉承,阻碍别人的意见,假借您的名义提拔人,老百姓有冤屈无处申诉。这些都应该反省检查,自责自勉,以免再发生天变。”说完泪如雨下,皇帝采纳了他的意见。

  其兄曾布任宰相,曾肇因此按照亲属间相互回避的有关规定,不能任谏官,改任龙图阁学士、提举中太一宫。不久,出任陈州知州,历知太原、应天府和扬定二州。崇宁初(1102),被削职,贬任和州知州,又徙岳州,接着贬为濮州团练副使,安置在汀州。四年(1105),回到润州而死,死时六十一岁。

  从熙宁以来四十年间,大臣轮流执政,邪正互相倾轧,朋党之争屡次发生,曾肇处在夹缝中,却与他们都合不来。其兄曾布同韩忠彦一起任宰相,天天图谋排挤走韩忠彦。曾肇已任地方官,写信对曾布说:“兄长正得到君主的信任,应当引荐好人,走正道,以杜绝章..、蔡卞这种坏人重出害人。然而几个月以来,世人称道的正人君子,相继离开了朝廷,被进升为辅佐、侍从、台谏等高官要职的,往往都是从前追随章..、蔡卞的。一旦你的权势完了,这些人就会只顾保全自己的位置。想来都令人寒心。从前的章..、蔡卞虽然没来,但一个蔡京,坏的程度就够这两人之和了。不可不深思啊。”曾布不听从他。不久,蔡京升到宰相地位,曾布、曾肇都不免遭殃。

  曾肇天性仁厚,容貌端庄严肃。从小就认真学习,博览经书史传,写的文章温和、圆润而有章法。历任十一州,大多有善政。绍兴初得谥号文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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