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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传·卷一百八十六

  ◎隐逸

  韩愈言:“《蹇》之六二曰‘王臣蹇蹇’,而《蛊》之上九曰‘高尚其事’,由所居之时不一,而所蹈之德不同。”夫圣贤以用世为心,而逸民以肥遁为节,岂性分实然,亦各行其志而已。明太祖兴礼儒士,聘文学,搜求岩穴,侧席幽人,后置不为君用之罚,然韬迹自远者,亦不乏人。迨中叶承平,声教沦浃,巍科显爵,顿天网以罗英俊,民之秀者,无不观国光而宾王廷矣。其抱瑰材,蕴积学,槁形泉石,绝意当世者,靡得而称焉。由是观之,世道升降之端,系所遭逢,岂非其时为之哉。凡征聘所及,文学行谊可称者,已散见诸传。兹取贞节超迈者数人,作《隐逸传》。

  张介福 倪瓒 徐舫 杨恒 陈洄 杨引 吴海 刘闵 杨黼 孙一元沈周 陈继儒

  张介福,字子祺,自怀庆徙吴中。少受学于许衡。二亲早终,遂无仕进意。家贫,冬不能具夹襦,或遗以纻絮,不受,纤介必以礼。张士诚入吴,有卒犯其家,危坐不为起。刀斫面,仆地,醒复取冠戴之,坐自若。卒怪,以为异物,走去。介福恐发其先墓,往庐焉。士诚闻而欲致之,不可。使其弟往问,答曰:“无乐乱,无贪天祸,无忘国家。”馈之,力辞。已,病革,谓其友曰:“吾志希古人,未能也。惟无污于时,庶几哉。”遂卒。

  倪瓒,字元镇,无锡人也。家雄于赀,工诗,善书画。四方名士日至其门。所居有阁曰清閟,幽迥绝尘。藏书数千卷,皆手自勘定。古鼎法书,名琴奇画,陈列左右。四时卉木,萦绕其外,高木修篁,蔚然深秀,故自号云林居士。时与客觞咏其中。为人有洁癖,盥濯不离手。俗客造庐,比去,必洗涤其处。求缣素者踵至,瓒亦时应之。至正初,海内无事,忽散其赀给亲故,人咸怪之。未几兵兴,富家悉被祸,而瓒扁舟箬笠,往来震泽、三泖间,独不罹患。张士诚累欲钩致之,逃渔舟以免。其弟士信以币乞画,瓒又斥去。士信恚,他日从宾客游湖上,闻异香出葭苇间,疑为瓒也,物色渔舟中,果得之。抶几毙,终无一言。及吴平,瓒年老矣,黄冠野服,混迹编氓。洪武七年卒,年七十四。

  徐舫,字方舟,桐庐人。幼轻侠,好击剑、走马、蹴踘。既而悔之,习科举业。已,复弃去,学为歌诗。睦故多诗人,唐有方干、徐凝、李频、施肩吾,宋有高师鲁、滕元秀,号睦州诗派,舫悉取步聚之。既乃游四方,交其名士,诗益工。行省参政苏天爵将荐之,舫笑曰:“吾诗人耳,可羁以章绂哉。”竟避去。筑室江皋,日苦吟于云烟出没间,翛然若与世隔,因自号沧江散人。宋濂、刘基、叶琛、章溢之赴召也,舟溯桐江,忽有人黄冠鹿裘立江上,招基而笑,且语侵之。基望见,急延入舟中。琛、溢竞欢谑,各取冠服服之,欲载上黟川,其人不可乃止。濂初未相识,以问。基曰:“此徐方舟也。”濂因起共欢笑,酌酒而别。舫诗有《瑶林》、《沧江》二集。年六十八,丙午春,卒于家。

  杨恒,字本初,诸暨人。外族方氏建义塾,馆四方游学士,恒幼往受诸经,辄领其旨要。文峻洁,有声郡邑间。浦江郑氏延为师,阅十年退居白鹿山,戴棕冠,披羊裘,带经耕烟雨间,啸歌自乐,因自号白鹿生。太祖既下浙东,命栾凤知州事。凤请为州学师,恒固让不起。凤乃命州中子弟即家问道。政有缺失,辄贻书咨访。后唐铎知绍兴,欲辟起之,复固辞。宋濂之为学士也,拟荐为国子师,闻不受州郡辟命,乃已。恒性醇笃,与人语,出肺肝相示。事稍乖名义,辄峻言指斥。家无儋石,而临财甚介,乡人奉为楷法焉。

  时有陈洄者,义乌人。幼治经,长通百家言。初欲以功名显,既而隐居,戴青霞冠,披白鹿裘,不复与尘事接。所居近大溪,多修竹,自号竹溪逸民。常乘小艇,吹短箫,吹已,叩舷而歌,悠然自适。宋濂俱为之传。

  杨引,吉水人。好学能诗文,为宋濂、陶安所称。驸马都尉陆贤从受学,入朝,举止端雅。太祖喜,问谁教者,贤以引对,立召见,赐食。他日,贤以亵服见,引太息曰:“是其心易我,不可久居此矣。”复以纂修征,亦不就。其教学者,先操履而后文艺。尝揭《论语乡党》篇示人曰:“吾教自有养生术,安事偃仰吐纳为。”乃节饮食,时动息,迄老视听不衰。既殁,安福刘球称其学探道原,文范后世,去就出处,卓然有陶潜、徐穉之风。

  吴海,字朝宗,闽县人。元季以学行称。值四方盗起,绝意仕进。洪武初,守臣欲荐诸朝,力辞免。既而徵诣史局,复力辞。尝言:“杨、墨、释、老,圣道之贼,管、商、申、韩,治道之贼,稗官野乘,正史之贼,支词艳说,文章之贼。上之人,宜敕通经大臣,会诸儒定其品目,颁之天下,民间非此不得辄藏,坊市不得辄粥。如是数年,学者生长不涉异闻,其于养德育才,岂曰小补。”因著书一编曰《书祸》,以发明之。与永福王翰善。翰尝仕元,海数劝之死,翰果自裁。海教养其子偁,卒底成立。平居虚怀乐善,有规过者,欣然立改,因颜其斋曰闻过。为文严整典雅,一归诸理,后学咸宗仰之。有《闻过斋集》行世。

  刘闵,字子贤,莆田人。生而纯悫。早孤,绝意科举,求古圣贤禔躬训家之法,率而行之。祖母及父丧未举,断酒肉,远室家。训邻邑,朔望归,则号哭殡所,如是三年。妇失爱于母,出之,独居奉养,疾不解衣。母或恚怒,则整衣竟夕跪榻前。祭享奠献,一循古礼,乡人莫不钦重。副使罗璟立社学,构养亲堂,延闵为师。提学佥事周孟中捐俸助养。知府王弼每祭庙社,必延致斋居,曰:“此人在座,私意自消。”置田二十余亩赡之,并受不辞。及母殁,即送田还官,庐墓三年。弟妇求分产,闵阖户自挝,妇感悟乃已。

  弘治中,佥都御史林俊上言:“伏见皇太子年逾幼学,习处宫中,罕接外傅,豫教之道似为未备。今讲读侍从诸臣固已简用,然百司众职,山林隐逸,不谓无人。以臣所知,则礼部侍郎谢铎、太仆少卿储巏、光禄少卿杨廉,可备讲员。其资序未合,德行可取者二人,则致仕副使曹时中、布衣刘闵是也。闵,臣县人,恭慎醇粹,孝行高古。日无二粥,身无完衣,处之晏如。监司刘大夏、徐贯等恒敬礼之。臣谓可礼致时中为宫僚,闵以布衣入侍,必能涵育薰陶,裨益睿质。”时不能用。其后,巡按御史宗彝、饶瑭欲援诏例举闵经明行修,闵力辞。知府陈效请遂其志,荣以学职。正德元年,遥授儒学训导。

  杨黼,云南太和人也。好学,读《五经》皆百遍。工篆籀,好释典。或劝其应举,笑曰:“不理性命,理外物耶?”庭前有大桂树,缚板树上,题曰桂楼。偃仰其中,歌诗自得。躬耕数亩供甘膬,但求亲悦,不顾余也。注《孝经》数万言,证群书,根性命,字皆小篆。所用砚乾,将下楼取水,砚池忽满,自是为常,时人咸异之。父母殁,为佣营葬毕,入鸡足,栖罗汉壁石窟山十余年,寿至八十。子逊迎归,一日沐浴,令子孙拜,曰:“明日吾行矣。”果卒。

  孙一元,字太初,不知何许人,问其邑里,曰:“我秦人也。”尝栖太白之巅,故号太白山人。或曰安化王宗人,王坐不轨诛,故变姓名避难也。一元姿性绝人,善为诗,风仪秀朗,踪迹奇谲,乌巾白帢,携铁笛鹤瓢,遍游中原,东逾齐、鲁,南涉江、淮,历荆抵吴越,所至赋诗,谈神仙,论当世事,往往倾其座人。铅山费宏罢相,访之杭州南屏山,值其昼寝,就卧内与语。送之及门,了不酬答。宏出语人曰:“吾一生未尝见此人。”时刘麟以知府罢归,龙霓以佥事谢政,并客湖州,与郡人故御史陵昆善,而长兴吴珫隐居好客,三人者并主于其家。珫因招一元入社,称“苕溪五隐”。一元买田溪上,将老焉。举人施侃雅善一元,妻以妻妹张氏,生一女而卒,年止三十七。珫等葬之道场山。

  沈周,字启南,长洲人。祖澄,永乐间举人材,不就。所居曰西庄,日置酒款宾,人拟之顾仲瑛。伯父贞吉,父恒吉,并抗隐。构有竹居,兄弟读书其中。工诗善画,臧获亦解文墨。邑人陈孟贤者,陈五经继之子也。周少从之游,得其指授。年十一,游南都,作百韵诗,上巡抚侍郎崔恭。面试《凤凰台赋》,援笔立就,恭大嗟异。及长,书无所不览。文摹左氏,诗拟白居易、苏轼、陆游,字仿黄庭坚,并为世所爱重。尤工于画,评者谓为明世第一。

  郡守欲荐周贤良,周筮《易》,得《遁》之九五,遂决意隐遁。所居有水竹亭馆之胜,图书鼎彝充牣错列,四方名士过从无虚日,风流文彩,照映一时。奉亲至孝。父殁,或劝之仕,对曰:“若不知母氏以我为命耶?奈何离膝下。”居恒厌入城市,于郭外置行窝,有事一造之。晚年,匿迹惟恐不深,先后巡抚王恕、彭礼咸礼敬之,欲留幕下,并以母老辞。

  有郡守征画工绘屋壁。里人疾周者,入其姓名,遂被摄。或劝周谒贵游以免,周曰:“往役,义也,谒贵游,不更辱乎!”卒供役而还。已而守入觐,铨曹问曰:“沈先生无恙乎?”守不知所对,漫应曰:“无恙。”见内阁,李东阳曰:“沈先生有牍乎?”守益愕,复漫应曰:“有而未至。”守出,仓皇谒侍郎吴宽,问“沈先生何人?”宽备言其状。询左右,乃画壁生也。比还,谒周舍,再拜引咎,索饭,饭之而去。周以母故,终身不远游。母年九十九而终,周亦八十矣。又三年,以正德四年卒。

  陈继儒,字仲醇,松江华亭人。幼颖异,能文章,同郡徐阶特器重之。长为诸生,与董其昌齐名。太仓王锡爵招与子衡读书支硎山。王世贞亦雅重继儒,三吴名下士争欲得为师友。继儒通明高迈,年甫二十九,取儒衣冠焚弃之。隐居昆山之阳,构庙祀二陆,草堂数椽,焚香晏坐,意豁如也。时锡山顾宪成讲学东林,招之,谢弗往。亲亡,葬神山麓,遂筑室东佘山,杜门著述,有终焉之志。工诗善文,短翰小词,皆极风致,兼能绘事。又博文强识,经史诸子、术伎稗官与二氏家言,靡不较核。或刺取琐言僻事,诠次成书,远近竞相购写。征请诗文者无虚日。性喜奖掖士类,屦常满户外,片言酬应,莫不当意去。暇则与黄冠老衲穷峰泖之胜,吟啸忘返,足迹罕入城市。其昌为筑来仲楼招之至。黄道周疏称“志尚高雅,博学多通,不如继儒”,其推重如此。侍郎沈演及御史、给事中诸朝贵,先后论荐,谓继儒道高齿茂,宜如聘吴与弼故事。屡奉诏征用,皆以疾辞。卒年八十二,自为遗令,纤悉毕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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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史·列传·卷一百八十六部分译文

作者:佚名

  张介福,字子祺,自怀庆迁至吴中。年少时受业于许衡。双亲早逝,无出仕求官的意愿。家境贫穷,冬天连短袄也没有,有人送他..絮,不肯接受。有时别人送一点小东西他也要还礼。

  张士诚占据苏州,兵士骚扰他家,他端坐不动。士卒将他砍伤,仆倒在地。当他醒过来时,戴上帽子,重又坐着,若无其事。士卒感到奇怪,以为遇上异物,走开了。介福怕他们去掘其祖先坟墓,先去守着。士诚闻知此人,请他去,他不肯。又派其弟去请,介福说:“不要因图享乐而乱其言行,不要因贪婪而招致灾祸,不要忘了国家。”送他礼物,他坚决不收。病危时,对朋友说:“我一生希望像古代贤人那样,但未做到。但我对现时也不曾有过污点,这也就差不多了。”说罢即逝。

  倪瓒,字元镇,常州府无锡人。家颇有资财,工于诗,善书法和绘画,四方名士差不多每天都有人来拜访。所居之阁,叫“清阁”,十分幽静,如脱离尘世。藏书数千卷,都是他亲手勘定的。古鼎、字画、名琴,陈列于阁内两边,四时花木,萦绕其外,高大树木,挺直的竹林,绿荫葱葱,故自号“云林居士”。常与客在此饮酒咏诗。倪瓒有个爱清洁的怪癖,一天不停地洗手。一般客人来,走后他必把客人坐立的地方加以洗刷。不断有人来求他的书画,瓒也随时给予。

  元至正初年,海内无事,倪瓒突然将其家财散给亲戚朋友,人们都感到奇怪。不久战乱兴起,富家都遭到兵乱之祸,而瓒却乘小舟,戴箬笠,往来于震泽、三泖之间,毫无忧患。张士诚多次要请他去,他乘渔舟逃避。士诚之弟士信以重金向瓒求画,瓒又将士信斥走。士信怀怨于心。有天士信与宾客游于湖上,闻异响出于芦苇之间,以为是倪瓒。到渔船中去找,果然是他,把他几乎打死,但瓒始终无一言。太祖平吴,瓒已年老,头戴黄帽,身穿平民服装,夹杂于平民之中。洪武七年(1374)逝世,年七十四岁。

  徐舫,字方舟,浙江桐庐人。自幼轻财好侠义,喜欢击剑、骑马、踢球。后来失悔,转而读书应科举考试。以后又弃科举而学诗歌。浙江睦州原多诗人,唐代有方干、徐凝、李频、施肩吾,宋代有高师鲁、滕元秀,号称“睦州诗派”,徐舫都学他们的诗作。他漫游四方,交结名士,其诗写得更好。行省参政苏天爵要举荐他为官,舫笑着回答说:“我是诗人,岂能让蟒袍玉带把我羁绊住。”终于走了。筑室于江边,每日咏诗做歌,出没于云烟间,自由自在,如同与世隔绝,因自号“沧江散人”。

  宋濂、刘基、叶琛、章溢奉太祖之诏赴南京,乘船溯桐江而上,忽见有人黄冠鹿裘立于江上,笑着向刘基招手,还说了些不好听的话。刘基忙把他请入舟中,叶琛、章溢都同他开玩笑,拿冠服给他穿戴,还要他一起去黟川。此人不肯。宋濂因是初见,不相识,问是何人。刘基说“:这就是徐方舟。”濂便起身与他一起有说有笑,酌酒而别。舫的诗作有《瑶林》、《沧江》二集。丙午年(1366)春逝于家中,享年六十八岁。

  杨恒,字本初,浙江诸暨人。外族方氏建立义学,请四方游学之士来任教,恒年幼时便上这义学学习儒家经典,很快就能领悟其中心思想。他文章写得好,在本郡县还颇有名声。浦江郑氏请他去为师,他在那里教十年书后退居于白鹿山,头戴棕榈帽,身穿羊皮袄,随带经书,耕耘于烟雨之中,啸歌自乐,因自号“白鹿生”。

  太祖占有浙东后,命栾凤为诸暨州知州。凤聘请杨恒为本州学师,恒坚决推辞。凤又命本州子弟到他家中请教。政务有失误或不周全的地方,便写信去咨询。后唐铎为绍兴知府,也想聘用他,他还是坚决辞谢。宋濂为学士时,也打算举荐他为国子师,但听说州郡聘他都不肯就任,也就算了。

  恒禀性厚道诚恳,与人讲话,句句是肺腑之言,从不欺诳别人。若事与名不符合,他便严厉指斥。家无隔夜之粮,但面对钱财毫不动心,同乡人把他奉为楷模。

  杨引,江西吉水人。好学,能诗能文,为宋濂、陶安所称赞。驸马都尉陆贤从他授业,入朝时,举止端庄。太祖甚喜,问是谁所教,陆贤说是杨引。太祖便立即召见杨引,赐饮食。有一天,陆贤穿着便服来见老师,杨引叹息说:“他内心已没有我这个老师了,不可久居于此。”朝廷征他为纂修,他不肯。他教学是修养品行道德,然后才学文艺。曾对人讲《论语?乡党》时说:“我教学中自有养生之术,何必去仰卧、呼吸新鲜空气,吐出污浊之气。”平时节制饮食,按时作息,虽年老而视力听力都不衰。死后,安福人刘球称其学说是探求“道”的本原,文章为后世模范,言行举止有陶潜、徐稚的风度。

  吴海,字朝宗,福建闽县人。元代末期以学问德行称著于世。当时反元的烈火燃遍各地,海因而决心不去做官。洪武初,当地官员要将他举荐于朝廷,他极力推辞。其后又召他入朝任史局修纂,他又坚决辞谢。曾说:“杨子、墨子、佛子、老子都是圣道之贼;管仲、商鞅、申不害、韩非都是治道之贼;小说野史是正史之贼;华丽词句是文章之贼。朝廷应令通经大臣,与诸儒一起商定书目,颁布于天下,不是所规定的书,民间不能收藏,坊市不准卖。像这样在若干年后,学生听不到异端邪说,其于培养他们的德才大有益处。”为此,他著书一编,题目《书祸》。

  吴海与永福王翰相友善。翰曾在元朝做过官,入明以后,海多次劝翰守节而死,翰果真自杀。海把翰之子王翶教养成人。海平时虚怀若谷,乐善好施,有人指出他的过错,他立即改正,把他的书斋题名为“闻过”,其文严整典雅,最后是讲明理学。后世学者都仰慕他。其著作有《闻过斋集》流行于世。

  刘闵,字子贤,福建莆田人。生性纯正忠厚。父亲早逝,他决意不参加科举考试,只求深刻理解古圣贤训家之法,并亲身实践。祖母及父亲死,服丧未毕,不食酒肉,不回房与妻同居,三年都是这样。其妻不受母亲喜欢,便把她休掉,由他一人奉养。母亲生病,他夜不解衣精心护理。母亲生气,他衣冠整齐地终日跪在母亲榻前。凡祭祀都遵循古礼,同乡邻里都敬重他。副使罗瞡设立社学,建造“养亲堂”,聘刘闵为师。提学佥事周孟中将自己俸禄来帮助他奉养母亲。知府王弼每祭祀庙社,都要把他请到自己的书斋来,并对别人说:“此人在座,私念自消。”为闵置田二十余亩作为他赡养母亲之用,他辞而不受。母亲去世后,他立即把田还官,在母坟墓边盖草屋守孝三年。弟媳提出要分家,刘闵自己打自己,弟媳受到感动,再不提分家之事。

  弘治年间,佥都御史林俊上书说:“伏见皇太子已过幼年,长居于宫中,很少受到师傅的教导。如今原讲读侍从诸臣已另任用,然百官之中,山林隐居者,不能说没有适当人选。以臣所知,如礼部侍郎谢铎、太仆少卿储耇、光禄寺少卿杨廉,都充任讲官。若论资历还不够,而其德行可取者,则有退休副使曹时中、平民刘闵。闵是臣的同县人,其言行恭俭、谨慎、纯正,有很高孝行。他虽每日连两餐稀饭也吃不上,没有一件完好衣裳,但处之泰然。监司刘大夏、徐贯等时常尊敬他,以礼相待。臣认为可以礼聘请时中为宫官,闵以平民入宫侍奉皇太子,皇太子必能受到涵养与熏陶,有益增进聪明才智。”这意见未被采纳。其后,巡按御史宗彝、饶瑭都愿奉诏向朝廷介绍刘闵的学问和德行修养,荐举他为官,闵极力辞谢。知府陈效奏请皇帝授闵以学职。所以在正德元年(1506)授儒学训导。

  杨黼,云南太和人。好学,《五经》读了百遍。工于篆文,好佛典。有人劝他参加科举考试,他笑笑而已。庭前有棵大桂树,他在树上绑一块板子,题名“桂楼”,躺在上面,做诗咏歌,怡然自乐。注《孝经》数万言,旁征博引,字皆小篆。所用砚池干涸,准备下楼取水,砚池忽然水满,当时人们都感到惊异。父母去世,他去为人做佣工,以所得工钱来办理父母丧事。他到了鸡足,住在罗汉壁石窟山中十余年,直到八十高寿时子孙才把他接回家中。有天洗完澡,令子孙向他叩头。他说“:明天我就走了。”第二天果然去世。

  孙一元,字太初,不知何地之人,问他籍贯,他说:“我是秦人。”曾住于太白之巅,故自号“白山人”。有人说他是安化王的宗族,安化王因谋反被诛,他便改姓易名,避难他乡。一元天资聪敏过人,善为诗,风度翩翩,行踪捉摸不定,乌巾白帽,携铁笛鹤瓢,遍游中原,东到齐、鲁,南过江、淮,经荆州到吴越,所到之处,或赋诗,或谈神仙,或论当世之事,往往倾倒所有听他谈论的人。铅山的费宏罢相,到杭州南屏山访问一元,正逢他昼寝,就在卧室内与他交谈。当他把客人送到门口,也不表示谢意。宏出来对别人说“:我一生未曾见过这样的人。”

  知府刘麟罢官归家,佥事龙虎辞职闲居,二人都到了湖州,他们与同郡人故御史陆昆关系很好,而长兴的吴王充隐居好客,麟、霓、昆人都在吴王充家做客。王充把一元也招来入社,共称“苕溪五隐”。一元在苕溪种了一块田,准备终老于此。举人施侃与一元很友好,把自己的妻妹配给一元为妻,生一女。一元三十七岁去世。王充等把他葬于道场山。

  沈周,字启南,苏州府长洲县人。祖父沈澄,永乐年间推举人材,他不去应举。他居住的地方叫“西庄”,每日置酒款待宾客,人们把他比作顾仲瑛。伯父沈员吉,父亲恒吉,都隐居不出,建“有竹居”,兄弟二人读书其中,工诗善画,其奴仆也知书习文。同县人陈孟贤,是陈五经过继的儿子。沈周年少时向他求教,得到他的指教。十一岁时游南京,做诗百韵,呈给巡抚侍郎崔恭。恭要他当面做《凤凰台赋》,周提笔立即写成,恭大为惊异。长大后,无书不读,做文摹仿《左传》;字诗则摹仿白居易、苏轼、陆游;写字则摹仿黄庭坚。其文、诗、字都为当世人所珍爱。尤工于画,评论家认为是明代第一。

  郡守要荐举沈周为贤良,周以《易》来占卦,得《遁》卦,于是决心隐遁。所居之地有水、竹、亭、馆,有图书、鼎彝。四方名士天天与他往来,风流文采,照映一时。周对父母至孝,父去世后,有人劝他出来做官,他说:“你不知道我母亲以我为命吗?为何要离开她?”很不愿在城市中居住,在城外置一房屋,有事就去居住。晚年隐居惟恐不深。巡抚王恕、彭礼先后都以礼敬重他,欲留他于幕下。周都以母老为理由而推辞。

  有个郡守征集画工为他做壁画,同里忌妒沈周的人,把他的名字报了上去,因而作为画工而被征去服役。有人劝他去拜谒贵族以免其役,周说:“去服役,这是义务,去拜谒贵族,岂不更加耻辱!”终去服役而还。其后,郡守入京朝见皇帝,吏部官员问郡守“:沈先生还好吗?”郡守不知说什么好,随便说:“还好。”见内阁,李东阳问郡守“:沈先生有信吗?”守臣更加惊慌,又应声说:“有信,但还未到。”郡守出来,仓皇地去拜谒侍郎吴宽,问“:沈先生何人?”宽详细地把沈周的形象告诉他。他询问左右,才知是为他做壁画的画工。回郡之后便去拜谒沈周,向他表示歉疚。周因母在堂,终身不远游。母年九十九而终,这时周也是八十高龄,过了三年,于正德四年(1509)寿终。

  陈继儒,字仲醇,松江府华亭人。自幼即聪明异常,能写文章,同郡徐阶特别器重他。长大成人为生员,与董其昌齐名。太仓王锡爵延请继儒去与其子王衡共读书于支硎山。王世贞也非常重视继儒,三吴名士都争着与他结为师友。继儒刚二十九岁时把儒士衣冠都焚烧掉,隐居于昆山之南,建庙祭祀“二陆”(西晋文学家陆机和陆云)。有草堂数间,在那里焚香安坐,心胸宽广。当时锡山的顾宪成讲学于东林,聘请继儒,继儒谢绝不去。父母去世,葬于神山麓,他筑室于东佘山,闭门著述,决心终老于此。

  继儒工诗善文,短文小词都非常风雅。还会绘画。他博闻强记,凡经、史、诸子百家、技艺、小说与二氏家言,无不研究。或摘取其中语录和不常见的故事,编辑成书,远近争相购买抄写。请他写诗做文的人每日不断。继儒喜好鼓励士子,来求见他的人常常满座,只听他几句话就满意而去。闲暇之时就与老和尚们欣赏山水景色,咏诗唱歌,流连忘返,足迹很少留在城市。董其昌请他去,并专为他筑“来仲楼”。黄道周上疏说“:论志尚高雅、博学多通,谁都不如继儒。”他们对继儒的推崇如此之高。侍郎沈演及御史、给事中等朝中大臣,先后举荐,都说继儒道德高尚,年富力强,应像聘用吴与弼那样征聘他。朝廷多次下诏征用,继儒都借口有病而推辞。终年八十二岁。

  滑寿,字伯仁,先世本襄城人,迁居仪真,后又迁到浙江余姚。寿自幼机智好学,能写诗。京口王居中是位名医,寿从他学习,讲授《素问》、《难经》。学成后又请教师傅:“《素问》讲得倒是详细,可惜有颠倒错乱的地方,我准备将此书分为藏象、经度等十类,分类抄写阅读。《难经》又本于《素问》、《灵枢》,其间荣卫藏府与经络腧穴,分辨得很细,但遗漏错误也多。我想根据原书的义旨加以注释,可否?”居中非常高兴,连声说好。从此以后,寿之医学日有长进。他又将张仲景、刘守真、李明之三家医学融会贯通,治病没有不愈的。

  滑寿又向东平人高洞阳学习了针灸,曾说:“人身六脉虽皆相连,但督任二脉则包于腹背,有专穴。其他诸经络满而溢者,则此二脉可以调剂,应与十二经并论。”于是取《内经骨空》诸论及《灵枢篇》中所述的经络,著《十四经发挥》三卷,通考穴位六百四十七。其他著作有《读伤寒论抄》、《诊家枢要》、《痔瘘篇》等。又摘取《本草》著为《医韵》。这些医著都有功于世。

  晚年自号“撄宁生”,江、浙一带无人不知“撄宁生”。七十余岁,容色如幼童,行步骄捷,饮酒无数。天台朱右将滑寿治病神效者数十事例编写成传,所以滑寿的著述更为世人所称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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