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传·卷一百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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籓镇魏博
安、史乱天下,至肃宗大难略平,君臣皆幸安,故瓜分河北地,付授叛将,护 养孽萌,以成祸根。乱人乘之,遂擅署吏,以赋税自私,不朝献于廷。效战国,肱 髀相依,以土地传子孙,胁百姓,加锯其颈,利怵逆污,遂使其人自视犹羌狄然。 一寇死,一贼生,讫唐亡百馀年,卒不为王土。
当其盛时,蔡附齐连,内裂河南地,为合从以抗天子。杜牧至以“山东,王不 得,不王;霸不得,不霸;贼得之,故天下不安”。又曰:
厥今天下何如哉?干戈朽,斧钺钝,含引混贷,照育逆孽,殆为故常。而执事 大人曾不历算周思,以为宿谋,方且嵬岸抑扬,自以为广大繁昌莫己若也。呜呼! 其不知乎,其俟蹇顿颠倾而后为之支计乎?且天下几里,列郡几所,自河以北,蟠 城数百,角奔为寇,伺吾人憔悴,天时不利,则将与其朋伍骇乱吾民于掌股之上。 今者及吾之壮,不图擒取,乃偷处恬逸,以为后世子孙背胁疽根,此复何也?
议者曰:倔强之徒,吾以良将劲兵为衔策,高位美爵充饱其肠,安而不桡,外 而不拘,犹豢虎狼而不拂其心,则忿气不萌,此大历、贞元所以守邦也。何必疾战 焚煎吾民,然后为快也?
愚曰:大历、贞元之间,有城数十,千百卒夫,则朝廷贷以法,故于是阔视大 言,自树一家,破制削法,角为尊奢。天子不问,有司不呵;王侯通爵,越禄受之; 觐聘不来,几杖扶之;逆息虏胤,皇子嫔之。地益广,兵益强,僭拟益甚,侈心益 昌。土田名器,分划大尽,而贼夫贪心,未及畔岸,淫名越号,走兵四略,以饱其 志。赵、魏、燕、齐,同日而起,梁、蔡、吴、蜀,蹑而和之,其馀混澒轩嚣,欲 相效者,往往而是。运遭孝武,前英后杰,夕思朝议,故能大者诛鉏,小者惠来。 大抵生人油然多欲,欲而不得则怒,怒则争乱随之。是以教笞于家,刑罚于国,征 伐于天下,裁其欲而塞其争也。大历、贞元之间反此,提区区之有,而塞无涯之争, 是以首尾指支,几不能相运掉也。凡今者不知非此,而反用以为经,将见为盗者非 止于河北而已。呜呼!大历、贞元守邦之术,永戒之哉!
魏博传五世,至田弘正入朝,十年复乱,更四姓,传十世,有州七。成德更二 姓,传五世,至王承元入朝明年,王廷氵奏反,传六世,有州四。卢龙更三姓,传 五世,至刘总入朝,六月,硃克融反,传十二世,有州九。淄青传五世而灭,有州 十二。沧景传三世,至程权入朝,十六年而李全略有之,至其子同捷而灭,有州四。 宣武传四世而灭,有州四。彰义传三世而灭,有州三。泽潞传三世而灭,有州五。 虽然,迹其由来,事有因藉,地之轻重,视人谋臧否欤!今取擅兴若世嗣者,为 《籓镇传》。若田弘正、张孝忠等,暴忠纳诚,以屏王室,自如别传云。
田承嗣,字承嗣,平州卢龙人。世事卢龙军,以豪侠闻。隶安禄山麾下,破奚、 契丹,累功至武卫将军。禄山反,与张忠志为贼前驱,陷河、洛。尝大雪,禄山按 行诸屯,至其营,若无人,已而擐甲列卒,阅所籍,不缺一人,禄山异其能,使守 颍川。
郭子仪平东都,承嗣以郡降,俄而复叛。安庆绪奔鄴,承嗣自颍川来,与蔡希 德、武令榔合兵六万,庆绪复振,抗王师。岁馀,史思明乱,承嗣又为贼导,及朝 义败,与共保莫州。仆固瑒追北,承嗣急,乃诈朝义使自求救幽州。承嗣守莫,因 执贼妻息降于瑒,厚以金帛反间瑒将士。瑒虑下生变,即约降。承嗣诈疾不出,瑒 欲驰入取之,承嗣列千刀为备,瑒不得志,承嗣重赂之以免。乃与张忠志、李怀仙、 薛嵩皆诣仆固怀恩谢,愿备行间。朝廷以二贼继乱,州县残析,数大赦,凡为贼诖 误,一切不问。当是时,怀恩功高,亦恐贼平则任不重,因建白承嗣等分帅河北, 赐铁券,誓不死。拜承嗣莫州刺史,三迁至贝博沧瀛等州节度使,检校太尉。
承嗣沈猜阴贼,不习礼义。既得志,即计户口,重赋敛,历兵缮甲,使老弱耕, 壮者在军,不数年,有众十万。又择趫秀强力者万人,号牙兵,自署置官吏,图版 税入,皆私有之。又求兼宰相,代宗以寇乱甫平,多所含宥,因就加同中书门下平 章事,封雁门郡王,宠其军曰天雄,以魏州为大都督府,即授长史,诏子华尚永乐 公主,冀结其心。而性著凶诡,愈不逊。
大历八年,相卫薛嵩死,弟萼求假节,牙将裴志清逐萼,萼以众归承嗣。而帝 自用李承昭为相州刺史,未至,承嗣使人訹吏士反,阳言救,实袭取之。帝遣使者 谕罢兵,承嗣不奉诏,遣将卢子期取洺州,杨光朝取卫州,胁刺史薛雄乱,不从, 屠其家,悉四州兵财以归,擅置守宰。逼使者行礠、相,遣刘浑从之,阴使从子悦 讽诸将诣使者剺面请承嗣为帅,使人不敢诘,于是厚赏请己者。帝乃下诏贬承嗣永 州刺史,许一子从,悦及诸子皆逐恶地。诏河东节度使薛兼训、成德李宝臣、幽州 硃滔、昭义李承昭、淄青李正己、淮西李忠臣、永平李勉、汴宋田神玉等兵六万掎 角进,若承嗣不承命,听在所讨执,以军法从事。其下霍荣国以礠降。李正己攻拔 德州,李忠臣攻卫,筑偃月壁河上。承嗣列将往往携阻,杀数十人乃定。帝又遣御 史大夫李涵督诸节度并力。承嗣遣裴志清等攻冀州,志清以兵附成德,承嗣悉众围 之,为宝臣所逐,火辎重,归于贝,计益穷,不知所出,遣其下郝光朝奉表请委身 北阙下。又使悦与卢子期将万人攻礠州,屯东山。宣慰使韩朝彩等固守,兼训以万 骑屯西山,成德、幽州各遣兵救礠。时承昭以神策射生继进,入河东垒。诸军进讨, 数有功,颇赏,天子使中人多出御服、良马、黄白金万计劳赉,使人供帐高会。诸 军少懈,而正己、宝臣二军会枣强,更相见。会正己军辄引去,忠臣乃弃月垒,济 河屯阳武。承昭使成德、幽州兵循东山袭子期军,自闭壁以骄贼。子期分步骑万人 环承昭壁,以兵四千乘高望麾而进。河东将刘文英、辛忠臣等决战,而成德、幽州 兵绕出子期后,于是围解。更阵高原,诸将与承昭夹攻,大战临水,贼败,尸旁午 数里,斩九千级、马千匹,执子期及将士二千三百,旗纛器甲鼓角二十万。诸军乘 胜进,距礠十里,暮而舍。承昭举燧,朝彩出锐兵鼓噪薄魏营,斩首五百,悦惊, 率馀兵夜走,尽弃旗幕铠仗五千乘。成德将王武俊以子期归宝臣,宝臣方攻洺州, 因以示城下,降之,复徇瀛州,瀛州亦降。得兵万人,粟二十万石,献子期京师, 斩之。
天子遣中人劳宝臣,不为礼,宝臣乃贰,反攻硃滔,与承嗣和,承嗣与之沧州。 正己又请天子许承嗣入朝。十一年,帝遣谏议大夫杜亚持节至魏受其降,许阖门还 京师,赦魏博所管与更始。承嗣逗留不至。其秋,复略滑州,败李勉兵。会李灵耀 以汴州叛,诏忠臣、勉、河阳马燧合讨。灵耀求救于魏,承嗣使悦将兵三万赴之, 败勉将杜如江、正己将尹伯良,死者殆半,乘胜屯汴北郛,与灵耀合。燧、忠臣逆 击,破之,悦脱身遁,斩获数万。灵耀东走,欲归承嗣,为如江所禽,并魏将常准 献京师。明年,承嗣上书请罪,有诏复官爵,子弟皆仍故官,复赐铁券。
承嗣盗有贝、搏、魏、卫、相、礠、洺七州,而未尝北面天子。凡再兴师,会 国威中夺,穷而复纵,故承嗣得肆奸无怖忌。十四年死,年七十五,赠太保。
悦,蚤孤,母更嫁平卢戍卒,悦随母转侧淄、青间。承嗣得魏,访获之,年十 三,拜伏有礼,承嗣异之,委以号令,裁处皆与承嗣意合。及长,剽悍善斗冠军中, 贼忍狙诈,外饬行义,轻财重施,以钩美誉,人皆附之。承嗣爱其才,将死,顾诸 子弱,乃命悦知节度事,令诸子佐之。帝因诏悦自中军兵马使、府左司马擢留后, 俄检校工部尚书,为节度使。
悦始招致贤才,开馆宇,礼天下士,外示恭顺,阴济其奸。帝晚年尤宽弛,悦 所奏请无不从。德宗立,不假借方镇,诸将稍惕息。会黜陟使洪经纶至河北,闻悦 养士七万,辄下符罢其四万归田亩。悦即奉命,因大集将士,以好言激之曰:“而 等籍军中久,仰缣廪养父母妻子,今罢去,何恃而生?”众大哭。悦乃悉出家赀给 之,各令还部,自此,魏人德悦。
及刘晏死,籓帅益惧,又传言帝且东封泰山,李勉遂城汴州;而李正己惧,率 兵万人屯曹州,乃遣人说悦同叛。悦因与梁崇义等阻兵连和,以王侑、扈趯、许士 则为腹心;邢曹俊、孟希祐、李长春、符璘、康愔为爪牙。建中二年,镇州李惟岳、 淄青李纳求袭节度,不许,悦为请,不答,遂合谋同叛。会于邵、令狐峘等表汰浮 图,悦乃诈其军曰:“有诏阅军之老疾疲弱者。”繇是举军咨怨。悦与纳会濮阳, 纳分兵佐悦。
会幽州硃滔等奉诏讨惟岳,悦乃遣孟希祐以兵五千助惟岳;别遣康愔以兵八千 攻邢州;杨朝光以兵五千壁卢疃,绝昭义饷道。悦自将兵数万继进,又使朝光攻临 洺将张伾。伾固守,食且尽,赏赐不足,乃饰爱女示众曰:“库廪竭矣,愿以此女 代赏。”士感泣,请死战,大破悦军。有诏河东马燧、河阳李芃与昭义军救伾。三 节度次狗、明二山间,未进。伾急,以纸为风鸢,高百馀丈,过悦营上,悦使善射 者射之,不能及。燧营噪迎之,得书言“三日不解,临洺士且为悦食。”燧乃自壶 关鼓而东,破卢疃,战双冈,禽贼大将卢子昌而杀朝光,悦遁保洹水。
于是曹俊为贝州刺史,乃承嗣时旧将,果而谋。悦未得志,召问计安出,对曰: “兵法,十则攻,今公以逆干顺,势不敌也。宜留兵万人屯崞阝口,以遏西师,则 举河北二十四州,惟公所命。今攻临洺,粮竭卒老,不见其可。”悦所昵扈趯、孟 希祐等皆訾短之,故悦不听其言。燧等距悦军三十里,筑垒相望。悦与纳合兵三万, 阵洹水。燧引神策将李晟夹攻悦,悦大败,死伤二万计,引壮骑数十夜奔魏,其将 李长春拒关不内,以须官军。而三帅顿不进。明日,悦得入,杀长春,持佩刀立军 门,流涕曰:“悦藉伯父馀业,与君等同休戚。今败亡及此,不敢图全。然悦久稽 天诛者,特以淄青、恒冀子弟不得承袭,既弗能报,乃至用兵,使士民涂炭。悦正 缘母老不能自刭,愿公等斩悦首以取富贵,无庸俱死。”乃自投于地。众怜,皆抱 持之曰:“今士马之众,尚可一战,事脱不济,死生以之。”悦收泪曰:“诸公不 以悦丧败,誓同存亡,纵身先地下,敢忘厚意乎?”乃断发为誓,将士亦断发,约 为兄弟;乃率富民大家财及府库所有,大行赐与。而李再春及其子瑶以博州降,悦 从兄昂以洺州降,燧等受之、悦皆族昂等家。悦自视兵械乏,众单耗,惧,不知所 出,复召曹俊与之谋。曹俊为整军完垒以振士气,群心复坚,后十馀日,燧等始进 薄城下。
未几,王武俊杀惟岳,而深州降硃滔,滔分兵守之。天子授武俊恒州刺史,以 康日知为深、赵二州观察使。武俊恨赏薄,滔怨不得深州,悦知二将可间,乃昽路 使王侑、许士则说滔曰:“司徒奉诏讨贼,不十日,拔束鹿,下深州,惟岳势蹙, 故王大夫能得逆首。闻出幽州日,有诏破惟岳得其地即隶麾下,今乃以深州与康日 知,是朝廷不信于公也。且上英武独断,有秦皇、汉武风,将诛豪桀,扫除河朔, 不使父子相袭。又功臣刘晏等皆旋踵破灭,杀梁崇义,诛其口三百馀,血丹汉江。 今日破魏,则取燕、赵如牵辕下马耳。夫魏博全则燕、赵安,鄙州尚书必以死报德。 且合从连衡,救灾恤患,不朽之业也,尚书愿上贝州以广汤沐,使侑等奉簿最孔目, 司徒朝至魏则夕入贝,惟孰计之。”滔心素欲得贝,即大喜,使侑先还告师期。
先是,诏武俊出恒冀粟三十万赐滔,使还幽州,以突骑五百助燧军。武俊惧悦 破,将起师北伐,不肯归粟、马。滔因使王郅说武俊曰:“天子以君善战,天下无 前,故分散粟、马以弱君军。今若举魏博,则王师北向,漳、滏势危。诚能连营南 旆,解田悦于倒县,大夫之利也,岂特粟不出窖,马不离厩,又有排危之义,声满 天下。大夫亲断逆首,血衊衅衣袖,日知不出赵城,何功于国,而坐兼二州。河北 士以不得深州为大夫耻。”武俊既得深,亦喜,即日使使报滔。
于是滔率兵二万屯宁晋,武俊以兵万五千会之。悦恃救至,使康愔督兵与王师 战御河上,大败,弃甲走城。悦怒,闭门不内,蹈藉死堑中者甚众。其夏,滔、武 俊军至,悦具牛酒迎犒。燧等营魏河西,武俊、滔、悦壁河东,起楼橹营中,两军 相持,自秋汔冬。燧遣晟以兵三千,自邢、赵与张孝忠合攻涿、莫二州,以绝幽、 蓟路。
悦重德滔,欲推为盟主而臣之。滔不敢当,乃更议如七国故事。悦国号魏,僭 称魏王,以府为大名府,署子为府留后;以扈趯为留守,许士则为司武,曾穆司文, 裴抗司礼,封演司刑,并为侍郎;刘士素为内史舍人,张瑜、孙光佐为给事中,邢 曹俊、孟希祐为左右仆射,田晁、高缅为征西节度使,蔡济、薛有伦为虎牙将军, 高崇节知军前兵马,夏侯为兵马使。晁以兵数千助李纳守郓。明年夏,滔屯河间, 留大将马寔以兵万人戍魏。会硃泚乱,帝出奉天,燧还太原,武俊等皆罢,悦饯之, 厚遗武俊、寔,官属皆有赠。
兴元元年,滔自将兵欲南度河助泚,使王郅见悦计事曰:“顷大王在重围,孤 与赵刻日赴王难以全魏、贝。今秦帝已据关中,孤以步骑十万与回纥趋东都相应接, 王能从孤济河,合势以取大梁,孤得西收巩、陕,与秦兵会,天下可定也。则王与 赵王永无南虑,为脣齿之国,幸速计之。”是时,悦闻天子已赦罪,复官爵,心不 欲行,重遽绝滔,阳遣薛有伦报滔如约。滔大喜,复使舍人李琯申固所言,悦犹豫, 许士则谏曰:“冀王勇决权略,一世之雄也,杀怀仙,屠希彩,讠术兄使如京师而 夺之权,有恩者诛,同谋者覆,彼心腹渠可量哉?今大王之亲不加泚,勇不加怀仙、 希彩也,而念恩不已,拘挛匹夫义,出且见禽。彼得魏博,北联幽蓟,南入梁、郑 而与泚合,其理然也。大王不如伪许出迎,遣州县具牛酒,至则以事自解,不可顾 恩取祸也。”悦然之。先是,武俊阴约悦背滔,使相望。及闻滔要悦西,使田秀驰 说悦曰:’闻大王欲从滔度河,为泚掎角,非也。方泚未盗京师时,滔为列国,且 自高,如得东都,与泚连祸,兵多势张,返制于竖于乎?今日天子复官赦罪,乃王 臣,岂舍天子而北面滔、泚耶!愿大王闭垒不出,武俊须昭义军出,为王讨之。” 悦因秀还,具道其谋,而遣曾穆报滔。滔喜,自河间悉师而南,逾贝州,次清河, 使人报悦,悦不至。进屯永济,使王郅等督之曰:“王约出馆陶与大王会,乃济河。” 悦良久曰:“始约从王,今举军持悦曰:‘魏比困侵掠,供拟屈竭。’以悦日拊循, 犹恐人且携间,一日去城邑,朝出夕变,且何归?不然,悦不敢背约。今遣孟希祐 悉兵五千助王。”因使其属裴抗、卢南史报命。滔怒骂曰:“逆虏前日求救,许我 贝州,我不取;尊我为天子,我与同为王;教我远来而不出。是贼不击,尚何诛?” 乃囚抗等,使马寔取数县,已而释抗还之,悦兵不敢出,遂围贝州。滔取武城,通 德、棣,供军馈,尽囚诸县官吏,唯清阳不下,滔围之。寔拔清平,杀五百人,俘 男女赀财去。
于是李抱真、武俊约出兵救魏。会有诏拜悦检校尚书右仆射,封济阳郡王,而 给事中孔巢父持节宣劳。始悦阻兵凡四年,狂愎少谋,亟战数北,死者什八,士苦 之,且厌兵。既巢父至,莫不欣然。悦与巢父张饮,门阶皆彻卫。至夜分,从弟绪 与族人私语曰:“仆射妄起兵,几赤吾族。以金帛厚天下,而不至兄弟。”或谏止 之,绪怒,杀谏者,乃与左右逾垣入。悦方醉,寝酣。绪挺刃升堂,二弟谏止,绪 斩之,因手刺悦,并杀基母妻。悦死,年三十四。比明,以悦命召许士则、蔡济计 事,至则杀之。刘忠信者,悦常使防督绪直寝门,绪呼曰:“忠信刺仆射,与扈趯 反。”众执之,语曰:“无之。”支已殊绝。
绪字绪,承嗣第六子。悦待诸弟无所间,使绪主牙军,而凶险多过,尝笞勖之。 悦于饮食衣服,俭啬有节,绪常苦不足,颇怨望,故作难。悦既死,惧众不附,以 其徒数百将出奔,邢曹俊率众追还。绪乃下令军中曰:“我先王子,能立我者赏。” 众乃共推绪为留后,归罪扈趯,斩其首以徇。复杀悦亲信薛有伦等数十人,因巢父 遣使者听命天子。滔闻悦死,以兵五千合寔军,进攻魏州。寔濒王莽河壁,南距河, 东抵博州,杀略甚众。使人入魏招绪降。绪新篡,而寔围且急,乃遣使以好言见滔, 滔许与盟。曾穆劝绪绝滔,而绪部分亦定,乃乘城战,武俊、抱真各脩好如悦时。 诏即拜绪节度使。寔围魏凡三月,滔败走。
贞元元年,以嘉诚公主降绪,拜驸马都尉。李希烈平,以功赐一子八品官。绪 猜忌,杀兄弟姑妹凡数人。兄朝,仕李纳为齐州刺史。或言纳将入之魏以代绪,绪 厚赂纳,且召朝,朝以死请不行,乃送之京师,过滑,绪将篡取之,贾耽以兵援接, 乃免。
累迁检校尚书左仆射、常山郡王,又徙王雁门,实封五百户,加同中书门下平 章事。暴疾死,年三十三,赠司空。少子季安嗣。
季安字夔。母微贱,公主命为己子,宠冠诸兄。数岁,为左卫胄曹参军、节度 副使。绪死时,年十五,匿丧观变,军中推为留后,因授节度使。除丧,加检校尚 书右仆射,进位检校司空,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季安畏主之严,颇循礼法。及主 薨,始自恣,击鞠从禽,酣嗜欲,军中事率意轻重,官属进谏皆不纳。
会诏中尉吐突承璀以神策兵讨王承宗,季安谋曰:“王师不跨河二十五年,今 越魏伐赵,赵诚虏,魏亦虏矣,奈何?”或请以五千骑决除君忧。季安曰:“善, 沮军者斩!”时幽州刘济将谭忠适使魏,闻之,入见季安曰:“往年王师取蜀取吴, 算不失一,是宰相谋也。今伐赵,不使耆臣宿将而付中臣,不起天下甲而出秦甲, 君知谁为之谋?此上自为谋,以夸服臣下。若师未叩赵,而先碎于魏,是上之谋不 及下,且能不耻!既耻且怒,必任智画,仗猛将,再举涉河。鉴前之败,必不越魏 诛赵;校罪轻重,必不先赵后魏。是上不上,下不下,当魏而来也。”季安曰: “计安出?”忠曰:“王师入魏,君厚犒之。悉甲伐赵,而阴遗赵书曰:‘魏若伐 赵,为卖友;魏若与赵,为反君。卖友反君,魏不忍受。执事能弛陴鄣,遗一城, 魏得持之献捷天子以为符,此使魏北得以奉赵,西得以为臣,不世之利也。’赵不 拒君,则魏安矣。”季安然之,遣大将率兵会王师伐承宗,粮饷自办,取堂阳以报, 加太子太保。
有丘绛者,父时宾佐,与同府侯臧争权,季安怒,斥为下县尉,俄召还,先坎 道左,既至,生瘗之。忍酷无忌惮,大抵如此,死年三十二,赠太尉。
妻元谊女,召诸将立其子怀谏,最幼,不能事,政决于私奴蒋士则,数易置诸 将,军中怒,取田兴为留后,所谓田弘正者,以怀谏归第,杀士则等十馀人。季安 既葬,送怀谏京师,授右监门卫将军,宠锡蕃渥。绪弟缙、华显于朝。
缙字云长,贞元十年入朝,授左骁卫将军,封扶风郡公。元和中,拜夏绥银节 度使。始开元时,置宥州,扼寇路,久而废,缙复城之。王师伐蔡,缙上橐它牛马 助军。吐蕃寇丰州,缙设伏邀其归,俘斩过当。入为左卫大将军,李听代之。听劾 缙盗没军粮四万斛,强取羌人羊马,故吐蕃得乘隙。贬衡王傅。俄而吐蕃又攻盐州, 贬房州司马。长庆初,终左领军卫将军。华,太常少卿,尚永乐、新都二公主。
田氏自承嗣至怀谏,四世,凡四十九年。
史宪诚,其先奚也,内徙灵武,为建康人。三世署魏博将,祖及父爵皆为王。 宪诚始以趫敢从父军,田弘正讨李师道,将先锋兵四千济河,拔城栅,师踵进,乘 胜逐北,傅郓堞。师道传首,以功兼御史中丞。
长庆二年,田布之自杀也,军乱且嚣。时宪诚为中军兵马使,颇言河朔旧事以 摇其众,众乃逼还府,擅总军务。穆宗以硃克融、王廷氵奏方盗幽、镇,未有以制, 即以节度使授之。宪诚外诧王命,而阴结幽、镇,依以自固。时李騕方乱,私与交 通,数助请旄节,城马头,具舟黎阳,示将济师者。会天子遣司门郎中韦文恪宣慰, 宪诚见使者礼倨,言辞悖慢。俄闻斩騕,更恭谨谓文恪曰:“我本奚,如狗也,唯 知识主,虽日加箠不忍离。”其谲狯类此。进检校司空。
与李全略为婚家,大和中,其子同捷反,潜以粮饷资之。文宗申约,使者相望, 因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宪诚使大将至京师侦事,作谩言自大,宰相韦处厚折其诈, 遣去。宪诚惧,出兵从王师讨之,复遣大将丌志沼率师二万攻德州。时王廷氵奏援 同捷,阴诱志沼以利。志沼反,屯永济,兵锐甚,诸镇共御之。宪诚告急,天子诏 义武李听进讨。于是志沼与廷氵奏合兵劫贝州,为听所败,奔廷氵奏。沧景平,宪 诚不自安,请纳地,进检校司徒兼侍中,徙河中,封千乘郡公,以李听代。
初,宪诚将以族行,惧魏军之留,问策于弟宪忠,宪忠教分相、卫,请置帅, 因以弱魏。复请诏听引军声图志沼而假道清河,帝从之。宪诚因欲倚听公去魏,及 听次清河,魏人惊,宪忠曰:“彼假道取贼,吾军无负朝廷,何惧为?”乃稍安。 然魏素聚兵清河,听至,悉出其甲,将入魏,魏军闻之惧,明日尽甲而出。听按军 馆陶不进。众谓宪诚卖己,曰:“绐我以沽恩耶?”夜攻杀之,并监军史良佐,推 何进滔为帅以请,诏赠宪诚太尉,实大和三年。宪诚起,凡七年,死。
何进滔,灵武人,世为本军校。少客魏,委质军中,事田弘正。弘正攻王承宗, 夜以兵压镇州。承宗使健将以铁冒面,引精骑千馀驰魏壁。进滔率猛士逐之,几获, 镇人大惧。从讨李师道,以功兼侍御史。宪诚死,军中传讠虖曰:“得何公事之, 军安矣!”进滔下令曰:“公等既迫我,当听吾令。”众唯唯。“孰杀前使及监军 者,疏出之。”凡斩九十馀人,释胁从者。素服临哭,将吏皆入吊。诏拜留后,俄 进授节度使。居魏十馀年,民安之。进累检校司徒、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开成五年 死,赠太傅,谥曰定。
子重顺袭。武宗诏河阳李执方、沧州刘约谕朝京师,或割地自效,不听命。时 帝新即位,重起兵,乃授福王绾节度大使,以重顺自副,赐名弘敬。帝讨刘稹,加 东面诏讨使。弘敬倚稹相脣齿,无深入意,诏因称其事母孝,在军久,宜亟战。弘 敬亦自如。及王宰逾乾河攻泽州,天子虑稹起山东兵,命弘敬掎角塞其道,不奉诏。 王元逵克邢州,攻上党,弘敬不得已,乃出师。未几,宰统陈许兵假道收磁州,弘 敬惧,乃进战,拔平恩,诏检校尚书左仆射。泽潞平,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懿宗 初,兼中书令,封楚国公。咸通七年死,赠太师。
子全暤袭,明年,拜节度使。平庞勋,以功迁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母丧,纳所赐节,愿行丧,诏不许。全暤年少好杀戮,下有小罪,鲜纵贳,人人危 惧。后军中相传晙减粮帛,众遂叛,全暤单骑遁,众推韩君雄以总军事,而杀全暤, 实咸通十一年。诏赠太保。
自进滔至全暤,凡三世,四十二年。
懿宗更以普王为大使,擢君雄留后。君雄,魏州人。不五月,进副大使,三迁 检校司空。僖宗即位,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赐名允中。死年六十一,赠太尉。
子简,袭留后。俄授节度使,进累检校太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封魏郡王。 帝在蜀,天下乱,简恃强完,欲拓地,觊望非常。时诸葛爽为黄巢守河阳,简攻之, 爽走,即戍以兵,以略邢、洺而归。东攻郓,郓将曹存实出战,败死,其将硃宣率 众以守,久不下,爽乘其隙,复取河阳。简还攻之,爽迎击新乡,简大败,乐彦禛 以一军先还,简奔归,疽发背死。彦祯代之。再世,凡十二年。
彦祯者,亦魏人。简时,历博州刺史,下河阳有功,迁澶州。魏人立之,诏检 校工部尚书,领留后,进节度使,累加检校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彦祯喜儒术,引公乘亿、李山甫皆在幕府。嗣襄王煴之乱,彦祯使山甫往见镇 州王镕,欲合幽、邢、沧诸镇同盟拒贼,镕厚谢,卒不克。彦祯见王室微,颇骄满 不轨,大兴其众,城魏周八十里,一月毕,人怨其残。子从训,资凶悖,劫王鐸, 取其家,魏人不直。又聚亡命五百人,号“子将”,出入卧内,军中藉藉恶之。从 训惧,易服奔近县,彦祯即以为六州指挥使、相州刺史,辇兵械泉布,迹接于道, 军中益贰。彦祯常梦解佩带覆而行,既寤,曰:“此神告我,下将有背乎?”已而 军乱,果囚彦祯,迫为桑门,寻杀之,推大将赵文弁总留后。
从训求救于硃全忠,全忠为起师,次内黄。从训自相州以军三万傅城,文弁 不敢出,众惧,杀之,更推罗弘信帅军。弘信出战,从训败,裒馀众壁洹水,弘信 遣将程公佐击斩之,枭首军门,实文德元年。彦祯起,凡七年。
罗弘信,字德孚,魏州贵乡人。善骑射,状貌雄伟。为裨将,主马牧。魏有巫 告弘信曰:“白头老人使谢君,君当有是地。”弘信曰:“神欲危我耶?”文弁 死,众曰:“孰愿主吾军者?”弘信辄曰:“神命我矣!”众环视,以为宜,遂立 之。诏擢知留后,再迁节度使,加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豫章郡公。
硃全忠讨黄巢,饷粟三万斛、马二百匹。秦宗权乱,复诏弘信以粟二万斛助军, 未输,检校工部尚书雷鄴来责粟,弘信素胁于牙军,擅杀鄴。全忠以檄谯让,弘信 不敢报。大顺初,全忠讨太原李克用,遣将赵昌嗣见弘信假粮马;又议屯邢、洺, 假道相、卫,弘信不纳。全忠使丁会、庞师古、葛从周、霍存等引万骑度河,弘信 壁内黄,凡五战皆败,禽大将马武等,乃厚币求和。方全忠图河北,欲结纳弘信, 乃还兵。
全忠攻兗郓,硃宣求援于克用,遣李存信率兵救之,请道屯莘,其下侵魏刍牧, 弘信不平。克用欲合镇、定兵营河曲,搤魏、滑路,弘信驰告全忠,请禁游舸,绝 往来。久之,魏人不至,全忠疑其绐,自将至滑州。弘信来告曰:“魏人未动者, 正欲缓图之。”全忠遂屯曹。太原将李瑭救宣,复壁莘,弘信厌其暴,而瑭沟垒自 固。全忠遣使谓曰:“晋人志并河朔,师还,为公忧之。”弘信乃攻瑭,告全忠师 期,全忠将趋滑为援,次封丘,而弘信已破瑭。克用怒,以兵掠魏博。全忠将侯言 屯洹水,克用兵数求战,言不敢出,全忠以葛从周代将。从周为暗窦,每克用兵至, 辄出精卒薄战,必捷。克用逾洹西北挑战,从周大破之,禽其子落落,乃引去。然 侵魏不已,大战白龙潭,弘信败,克用追薄魏门而还。弘信乃乞师全忠,全忠遣将 壁洹水救魏。克用游兵剽相、魏,民死十九,弘信不堪其偪。光化元年,如全忠告 亟。全忠复遣葛从周将兵追蹑,拔洺州,执其刺史邢行恭;复攻邢,马师素自拔走; 遂围礠州,袁奉韬自杀。不五日,取三州,斩首二万级,禽其将百馀人,自是克用 兵不出。
始全忠亟讨兗郓,惧弘信贰,故岁时赂遗良厚。弘信每有馈答,全忠引其使北 面拜受,兄事之,弘信以为厚己,故推心焉。
进累检校太师,守侍中,徙临清郡王。光化元年死,年六十三,赠太师,追封 北平王,谥曰庄肃。子绍威袭。
绍威字端己。少有英气,性精悍,吏事明办。既领留后,昭宗即诏嗣父节度, 加累检校太尉,号“忠勤宣力致圣功臣”。幽州刘仁恭引兵攻镇、冀,遂掠魏,绍 威告急于全忠,全忠自将与仁恭战内黄,日中,大破之,斩首三万级。葛从周方守 邢,亦败其众于魏县。仁恭以众十万陷贝州,全忠使李思安屯内黄,从周悉军入魏。 仁恭攻魏,从周以五百骑出斗,谓门者曰:“前有强敌,不可易。”命阖扉。士死 战,执仁恭将二人。仁恭使别将攻内黄,为思安所败。从周乘胜破八壁,追北至临 清。仁恭乃还沧州,与李克用图魏。绍威与全忠连兵伐沧州,从周攻拔德州,进薄 浮阳。仁恭以兵至,监军蒋玄晖请须其入壁,食尽可取。从周曰:“兵在机,机在 上将,岂监军所知!”逆战老鸦堤,破之,斩首五万,获其将百馀人。又战唐昌范 桥,六遇辄胜。仁恭约和,乃还。绍威德全忠,故奉事愈固。全忠迁帝洛阳,命诸 镇治宫阙,而绍威营太庙,加侍中,封鄴王。
魏牙军,起田承嗣募军中子弟为之,父子世袭,姻党盘互,悍骄不顾法令,宪 诚等皆所立,有不慊,辄害之无噍类。厚给禀,姑息不能制。时语曰:“长安天子, 魏府牙军。”谓其势强也。绍威惩曩祸,虽外示优假,而内不堪。俄而小校李公佺 作乱,不克,奔沧州。绍威乃决策屠翦,遣杨利言与全忠谋。全忠乃遣苻道昭将兵 合魏军二万攻沧州,求公佺,又遣李思安助战,魏军不之疑。绍威子,全忠婿也, 会女卒,使马嗣勋来助葬,选长直千人纳盟器,实甲以入。全忠自滑济河,声言督 沧景行营。绍威欲出迎,假锐兵以入,军中劝毋出而止。绍威遣人潜入库,断纮解 甲,注夜,将奴客数百与嗣勋攻之,军趋库得兵,不可战,因夷灭凡八千族,闉市 为空。平明,全忠亦至,闻事定,驰入军。魏兵在行者闻变,于是史仁遇保高唐, 李重霸屯宗县,分据贝、澶、卫等六州。仁遇自称魏博留后,全忠解沧州兵以攻高 唐,仁遇引众走,为游骑所获,支解之,进拔博、澶二州。李重霸走,俄斩其首, 相、卫皆降。
绍威虽除其偪,然势弱,为全忠牵制,比州刺史矣,内悒悒悔恨。全忠兵在沧 州,绍威主馈輓,自鄴至长芦五百里,不绝于道。全忠还,绍威建元帅行府,极土 木壮丽,全忠大悦。绍威间说曰:“邠、岐、太原皆狂谲,以复唐室为言。王宜自 取神器,专天下之望。”全忠归,乃受禅。
绍威多聚书,至万卷。江东罗隐工为诗,绍威厚币结之,通谱系昭穆,因目己 所为诗为“偷江东集”云。
赞曰:田承嗣几禽矣,李宝臣怒承倩而释魏。建中之际,三将军持锐躏血,功 无成者。四叛连势,兵结难作,天子不能守宗庙。传及弘正,去污入朝,数年复乱, 唐终不得魏。与夫竖刁乱齐,孰为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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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佚名
田悦,小时候死了父亲,母亲再嫁给平卢的戍卒,田悦就随母亲转侧到淄州、青州之间。田承嗣据有了魏州,访问找到了他。那时田悦十三岁,应答进退彬彬有礼,田承嗣甚觉诧异,交给他去办一些事,安排处理得都与田承嗣的意思相合,及至长大,魁梧剽悍,善于战斗,是军中的第一好手,且又残忍奸诈,外表却做得谨细好义,轻财重施,以之沽名钓誉,人们都愿归附他。田承嗣爱其才,在将死时,看到自己的儿子都孱弱,于是让他管理节度事,却让各儿子佐助。皇帝诏令田悦从中军兵马使、府左司马提升为留后,不久升检校工部尚书,任节度使。
田悦招致贤才,开馆宇,礼纳天下之士,外表恭顺,实质为他的奸邪找助力。
代宗皇帝晚年时格外随和宽容,田悦有所奏请,没一件不得允许。德宗即位,不借方镇之力,藩镇各将稍有收敛。正遇黜陟使洪经纶到河北,听说田悦养兵达七万之多,于是下令罢去四万,让他们回去搞农业生产。田悦当即奉命,随即大集将士,假意关心实质激怒他们说:“你们在军中已很久了,靠军饷供养父母妻儿,如今黜陟使要你们退回乡里去,你们将靠什么为生?”众人听了都大哭。田悦就拿出全部家产分给众人,让他们回去。
从此,魏州人都感恩田悦。
及至刘晏被赐死、刘文喜被杀,各藩帅都有戒心,又传说皇帝将东行封泰山,李勉乃在汴州固城筑工事;李正己则率兵一万人屯扎曹州,同时派人劝说田悦同时作乱,田悦就与梁崇义联结,相约互为援应。以王侑、扈萫、许士则为心腹,以邢曹俊、孟希..、李长春、符瞞、康忄音为左右手。建中二年(781),镇州的李惟岳(李宝臣子)、淄青的李纳(李正己子)均奏请承袭节度之职,德宗为欲革除旧弊不许。田悦又代李惟岳请求,仍然不许,于是他们合谋同叛。正好那时于邵、令狐山亘等上表请求清除佛教徒。田悦借此事骗军人们说:“皇帝下诏,要检阅清除军中的老弱病伤者。”于是全军都埋怨不平。田悦与李纳在氵仆阳会兵,李纳分兵助田悦。
那时,幽州节度使朱滔等奉诏讨伐李惟岳,田悦派孟希..率五千人马去援李惟岳;另又派康忄音率八千人马去攻邢州;派杨朝光率五千人马坚守卢疃,断绝昭义的粮道。田悦自己率领几万人为后续,包围临氵名,又让杨朝光去攻临氵名。
临氵名守将张亻丕坚守数月。城中粮食将尽,无物赏赐,于是将自己的女儿打扮好了来见将士,张亻丕说:“我们的仓库空了,粮食也要光了,我家没有别的东西,愿意把这女儿代作赏赐。”众人均感动泪下,愿意死战,竟然将田悦军打得大败。
皇帝诏令河东节度使马燧、河阳节度使李秡与昭义军前往救张亻丕。三位节度使到达狗、明二山之间,未及时进军。张亻丕急了,用纸扎了个大风筝,高飞一百多丈。飞过田悦军营,田悦派弓箭好手射箭,箭高不过风筝。马燧营见了呼叫着把风筝收入。见风筝上写着“:如果三天还不能解围,临氵名的人都会成为田悦的点心了。”马燧乃从壶关严阵东进,攻破卢疃,战于双冈,俘获贼大将卢子昌,斩杀杨朝光,田悦逃走,到洹水坚守。
那时,邢曹俊为贝州刺史,他是田承嗣时的旧将,果敢而有谋。田悦被马燧等击败,就召曹俊来研究办法。曹俊说:“兵法上说,十倍于敌则可攻。现在公是以逆来犯顺,气势上就敌不过。最好留兵一万人屯守郭口,用以阻遏西面来的军队。这样,整个河北二十四州全都惟公命是听了。现在去攻临氵名,粮食吃完了,军队拖疲了,这是不可取的。”田悦的亲信扈萫、孟希..等人都批评指责他的计划不解近渴。田悦也因此不采纳他的建议。马燧等人在距离田悦军队三十里处筑堡垒,与之相望。田悦与李纳合兵三万,在洹水列阵。马燧让神策将李晟与自己夹攻田悦,田悦大败,死伤两万多人。田悦带领精壮骑兵几十人乘夜逃奔魏州,守将李长春闭关不接纳他们,等待官军到来,但官军三帅却滞留不进。第二天,李长春开关,田悦入城,杀了李长春,提着佩刀站在军门,流着泪对大家说“:我田悦靠了伯父的业绩,得与君等同休戚共甘苦。如今败亡到这一步,不敢偷生。但我所以久违天谴而苟全的原因,只是由于淄青、恒冀的子弟未能得到承袭职位。既不能得到皇帝的恩准,乃至于用兵,致使士民遭到屠戮与不幸。
我只因老母尚在,不能自杀,愿君等将我的头斩下投降官军以取得前途,免得与我同死。”说完,跪在地下。众人动了怜悯之心,争前将他扶起说:“我们现有的人马,尚可一战,如事情实在无奈,我们愿意生死相共。”田悦拭去眼泪说“:诸位不因我丧败而弃我,誓与我同存亡。我即使先去地下,也不敢忘了诸位的厚意。”于是抽刀割发盟誓,将士们也都割发盟誓,相约为兄弟。于是将富户家的财物及府库中的全部东西都拿出来赏给众人。另一面,李再春及其子李瑶带领博州降官军,田悦的堂哥田昂带领氵名州降,马燧等都接纳了。田悦将田昂等人的家属全部杀死。田悦看到自己兵械短缺,士兵死亡甚众,心中害怕,不知该怎么办,又召来邢曹俊商议,邢曹俊替他整顿军队,修筑工事,振奋士气,大家才又有了信心。十多天后,马燧等人才进到城下。
不久,李惟岳的兵马使王武俊杀死李惟岳,深州刺史杨荣国、定州刺史杨正义向范阳节度使朱滔投降。朱滔分兵守二州。天子授官王武俊恒州刺史,派康日知为深、赵二州的观察使。王武俊怨恨赏赐太薄,朱滔则因得不到深州而怀怨。田悦得知此情,认为可以离间他二人与朝廷的关系,乃派王侑、许士则去劝说朱滔“:司徒您奉诏讨贼,不到十天就攻克束鹿,招降深州,李惟岳困窘。王大夫才得以取得李惟岳的首级。听说兵出幽州时,有诏令说谁攻破李惟岳攻克其地,就将那地归属于他麾下。如今却把深州给了康日知,显而易见是朝廷不相信司徒您。再说如今皇上英武独断,有秦皇汉武之风,将要诛杀豪杰,扫除河朔藩将,不让父子相袭。您看功臣刘晏等人都是转眼就遭诛灭,杀梁崇义时,杀了他家三百多人,汉江都被染红。司徒若今日破魏州,则收取燕、赵就好像牵一头辕下之马那么方便。从形势看,若魏博保全了,燕、赵就能安宁,鄙州的田尚书定会以死来报司徒之德。何况或合纵或连横,或援救灾难或抚恤忧患,都是不朽的功业。我们田尚书愿将贝州奉与司徒以广司徒的封邑,派我等奉帐务出纳条目文书。司徒早上到魏州,则晚上就奉上贝州。愿司徒多加思考。”朱滔心里早就垂涎贝州,听到这话,十分高兴,让王侑先回去报告师到之期,使他心中有数地坚守。
起先,皇帝下诏令王武俊拿出恒冀之粟三十万石赐给朱滔,要他回幽州,派突击骑兵五百人去助马燧军。王武俊害怕田悦被攻破后会起师北伐,因此不肯送粟和马。朱滔就此事派王郅去劝说王武俊“:天子因为您善战,天下无双,所以分散您的粟和马,削弱您的军力。若是魏博被攻下,王师当即就会北上,即就漳州,滏州危如累卵了。如能连营南下,帮助田悦解困,那大夫您之利就不仅是粟不出窑、马不离厩了,且又有解人危难之恩义,将会声誉满天下。大夫您亲自斩断逆贼之头,血染襟袖,康日知身不出赵城,有什么功劳,却坐得两州。河北之士因大夫不能得到深州而深以为耻。”朱滔答应将深州给王武俊,武俊心喜,即刻派使者向朱滔回报。三方密约就此形成。
那时,朱滔带兵两万屯驻在宁晋,王武俊带一万五千人马与之相合。田悦依恃救兵将至,将派康忄音督促士兵在御河与王师交战,大败,弃甲逃回城里,田悦怒,闭门不接纳逃归者,败兵逃避中相互践踏而死在堑中的很多。夏天,朱滔及王武俊的兵马到了,田悦准备了酒肉迎接犒劳。马燧等在魏河西扎营,王武俊、朱滔在河东筑工事,还在营中建..望台,两军相持,自秋至冬。马燧派李晟率兵三千从邢州、赵州过去与张孝忠合攻涿州、莫州,截断幽州、蓟州的道路。
田悦极感朱滔之恩,想推他为盟主,自己听命于他。朱滔不敢当,于是讨论研究想仿效战国时七国的旧例。田悦国号魏,僭称魏王,以所在府称大名府,任儿子为府留后;任扈萫为留守,任许士则为司武,任曾穆为司文,任裴抗为司礼,任封演为司刑,这些人都位侍郎;任刘士素为内史舍人,任张瑜、孙光佐为给事中,任邢曹俊、孟希..为左右仆射,任田晁、高缅为征西节度使,任蔡济、薛有伦为虎牙将军,派高崇节掌管军前兵马,夏侯赤贞为兵马使。田晁派出几千人马去帮助李纳守郓州。第二年夏,朱滔屯驻河间,留大将马萛带领一万兵马戍守魏州。
正遇朱氵此作乱,皇帝避难前往奉天,马燧乃回太原,王武俊等人也罢兵,田悦为他们饯行。厚赠王武俊及马萛,所有官属均有馈赠。
兴元元年(784),朱滔自己带兵准备南下渡河援助朱氵此,派王郅去见田悦与他商议“:目前大王在重围之中,我与赵王即刻来助王解难,保全魏州、贝州。现在秦帝(朱氵此)已据有关中,我将率十万人马与回纥兵去东都与之接应,大王如能与我一同渡河,合力攻取大梁,我就去西取巩州、陕州,与秦兵会合。如此就天下大定了。这样,王与赵王永无南方之患,且能成为唇齿相依之国。希望您尽快考虑决断。”这时,田悦听说天子已广泛赦罪,恢复自己的官爵,心中不想去,又不想断然拒绝,就假意派薛有伦去回报朱滔同意如约出兵。朱滔大喜,又派舍人李..再来敲定。田悦犹豫了。许士则劝他“:冀王(朱滔)的勇敢果断,权谋策略,堪称一世之雄,他杀李怀仙,斩朱希彩,把哥哥骗去京师而夺了哥哥的权。
对他有恩的也被杀了,与他同谋的也覆败了。他的心腹谁能估量得到?如今大王您之与他,论亲,比不上他哥哥朱氵此;论勇,比不上李怀仙、朱希彩。而居然还念恩不止,倘若执著于匹夫之义,您一出去就会被擒。他得到了魏博,然后北联幽州、蓟州,南下入梁州、郑州去与朱氵此会合,这是明摆着的一条路。大王不如假装同意,出去迎师,派州县准备酒肉犒劳。他们来了,就借有事推托同行。千万不可为报恩而取祸。”田悦同意他的话。起先,王武俊曾私下里约田悦背弃朱滔,各据守相持。及至听说朱滔邀田悦西行,就派田秀急驰来劝田悦:“听说大王准备跟从朱滔渡河,与朱氵此形成掎角。此举实在错误。那时朱氵此还未袭取京都,朱滔为列国之一,已经自以为高人一等了。如果他得了东都,与朱氵此连手为祸,兵多威振,我们岂不将受制于这小子了?如今天子复我等官职且赦我等之罪,还封我等为王。我们为什么要舍天子而去向朱滔、朱氵此称臣呢?希望大王您能闭城不出,武俊待昭义军出兵,为大王讨伐。”田悦要田秀回去把他的计划告诉王武俊,同时派曾穆到朱滔处回报。
朱滔很高兴,从河间带领全部人马南下,越过贝州,到达清河,派人报告田悦,田悦托辞不去。朱滔又进军永济,派王郅等来催促田悦,说:“我王相约出馆陶与大王会师,然后一同渡河。”田悦沉吟了好久说“:当初是与冀王约好相随的。但现在我全军胁持我说:‘魏州才受侵掠,供应短缺。’如今我每日设法抚慰,还怕下属有二心。一旦我离开城邑,定会早上出去,晚即生变,我还将归往何处。若不是处在这种困境,我定不敢违背约定。
现在先派孟希..带五千人马去助王。”同时派属下裴抗、卢南史前去回复。朱滔得知后骂道“:好个逆贼,以前求我救援,答应把贝州给我,我没取;尊我为天子,我谦让与你同列称王;现在叫我远道而来,你却自己不出兵。这样的逆贼不敲敲他,还有谁值得诛杀的?”于是把裴抗等人囚禁起来,派马萛一路略取了几个县,然后释放裴抗等人回去。田悦不敢出兵,朱滔围贝州。朱滔攻取了武城,打通了德州、棣州之路,供应军需,把各县的官吏全都囚禁起来。只有清阳攻不下,朱滔将兵包围。马萛打下了清平,杀五百人,俘获了男女财货而去。
那时,李抱真、王武俊相约出兵援助田悦。正在此时,皇帝下诏授田悦为检校尚书右仆射,封爵济阳郡王。给事中孔巢父持节前来宣谕慰劳。当初,田悦掌兵四年,狂妄固执而又少谋略,屡战屡败,战死者几达八成,士兵甚以为苦,也不想再有战争。所以见孔巢父来了,没一人不高兴。田悦与孔巢父设宴饮酒,门前阶下的守卫都撤了。到半夜,他的堂弟田绪与族人私下议论说“:仆射胡乱起兵,几乎使我族人全死光。他把财宝厚赠天下人,却不给我们兄弟。”打算杀了田悦。有人劝说不可胡来,田绪怒,把劝谏的人杀了。于是与左右翻墙入内。
田悦正喝醉了,睡得很沉。田绪举刀进入堂屋,二弟又劝,田绪把二弟也杀了。
轻易地把田悦刺杀,又杀了他的母亲及妻子。田悦死时才三十四岁。天亮后,田绪以田悦的名义召许士则、蔡济来商议事情,两人一进来,也都被杀。刘忠信,往日田悦常派他提防监督田绪,且派他在寝室前守卫。田绪就大喊“:刘忠信刺杀了仆射,与扈萫一起反叛了。”众人把他抓住。刘忠信只说了句“:没这样的事。”就被杀了。
新唐书·列传·卷一百三十五部分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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